夜风凛冽,犹如刀刃,吹得凉子一阵恍惚。

因为我也是妖怪……

我也是妖怪……

妖怪……

脸上笑容虽然还在,却僵硬得比笑还难看。

凉子脖子生锈般缓缓转头,和怀中少年对上目光。

纤长睫毛下,血瞳剔透依旧,能看见自己脸庞的倒影。

但贴近后凉子才发现,瞳孔上下两端有些尖锐,换言之,这是一对杏仁形猫瞳。

与此同时,凉子看到,不知何时,两只毛茸猫耳自少年头上黑发间长出,微张薄唇下,也伸出两颗洁白虎牙。

虽然很美很可爱,但凉子可以肯定,之前这少年身上,绝无这些特征。

凉子和怀中少年对视,嗅着淡淡清香,双唇微张,却默然无语,因思绪已然完全停滞。

嗯,这就是心动……脉梗塞的感觉吗?

前方巷口,猫脸妖从黑暗中跃出,扁鼻抽动,似乎是嗅到某种气味,转头看见巷口深处的两人,浑浊血瞳中,暴戾嗜血更甚。

双腿一跃,黑爪伸长至数寸,如烧红餐刀切透奶酪般陷入水泥地,声音尖锐刺耳,火星四下飞溅。

尖爪划破空气,刺击发出尖啸声,终于让凉子转过头,怅然若失看着猫脸妖,脑海依然盘桓着少年。

“我也是妖怪……”

漆黑尖爪逼近,凉子却只是呆呆看着,手指连扳机都扣不动,彷佛只是精神置身于他人体内。

我怎么,这么倒霉呢?

等她终于回过神来时,利爪已直指眉心,左手依然抱着少年,似乎无法放开。

发觉自己要闪躲或接下攻击都不可能,凉子闭上眼,选择认命。

死亡降临这一刻,凉子却发现心中并无多少畏惧。

这有些出乎她意料,又似乎在预感之内。

彷佛这一刻是她毕生所求。

在十年前,父亲在她眼前被劫匪枪杀那一刻开始,大道寺凉子就在等在这一瞬间的到来。

在从警这条路上,没有任何人支持过凉子,母亲在她高中时就以停止生活费供给以示决心,但她不曾退缩。

正式成为警察后,凉子更是以执法方式残暴严格闻名于东京警视厅,飙车追击、以寡敌众、空手夺白刃等战绩已经颇有威名,所有人都说她冲动、富有正义感、毫不畏死。

但只有凉子知道,她那里是不怕死?

只不过父亲为她而死,但自己依然活在世上这事实让凉子痛苦而已。

想过自杀,但好几次,凉子都彷佛看见母亲和好友们在葬礼上悲伤地望着自己,愧疚使她最终停在最后一步。

作为大道寺凉子,她可以一死了之,但她还是母亲唯一的女儿、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唯一的孙辈,是他们唯一的寄托。

自己已经害死父亲,又如何能不肩负起照顾家庭的责任,看着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而且,父亲难道就会希望女儿自尽去陪他吗?

但停止后,凉子又因罪恶感而更加痛苦:看吧,你那里是为父亲痛苦?分明只是安慰自己罢了,真想死那来这么多理由?贪生怕死而已!

这种自责、痛苦和宛如磨盘绞缠般撕扯凉子灵魂,所以她选择从警这条路,并竭尽全力、不顾一切地奔跑。

在这条由上天意志裁决一切的路上,凉子心中对父亲和对母亲、对亡者和生者的责任感在对峙中暂时平衡下来。

我死,是上天要我为父亲赎罪;我活,是上天让我继续陪伴母亲。

无论怎样,我都接受——这种决绝,直到十分钟前,才有些许动摇。

这少年有着摄人心魄、惹人怜爱的飘渺气质,一举一动都是那么撼动凉子灵魂,直击她干涸的心灵。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明明是第一次,第一次遇到让凉子如此心动的男孩子……

是个妖怪?!

不过这一刻,幽怨之外,凉子不得不承认,她心中有种解脱感——是啊,人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少年?

但如果这相遇需要以生命为代价换取,似乎也就能让人接受……想到这里,凉子不禁抱紧怀中少年。

非说凉子此刻还有什么想法和奢望,那大概就是希望自己能死在这个少年手中,而非那种食人妖怪口种吧。

于是,彷佛听见凉子心声,怀中少年传来异动——他挣开怀抱。

下一刻——

“铮——”

清澈鸣响震动鼓膜,通入大脑,令凉子通体生寒,皮肤刺痛,彷佛被无形剑刃切割。

雪白冷光划过脸颊,即使闭眼亦能感受到森寒夺目,她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目睹接下来这一幕。

那柄刀锋刃极利、刀身狭长,在月光下显得雪亮清冽,极显锋芒之耀眼,宛如月光凝炼而成。

更有鲜血自刀锋滴落,令人视之即心生寒意。

这刀就横在凉子眼前咫尺之遥,将那漆黑利爪格挡在另一端,并割出汩汩鲜血。

凉子看到身侧少年,他反手持刀,头发被风吹动,但目睹面前张牙舞爪、目光猩红的猫脸妖,神色没有任何波澜。

他似乎永远也不会动容,眼神永远如月光般纯净而冷淡,那是一种连冷漠都奉欠的稀薄感。

呼——吐息由他唇里静静流泄而出

“……鸣雷。”

少年轻声念出这个词,声音如祷词般轻灵肃穆。

凉子宛如听见冥冥虚空中响起雷鸣,皮肤更是传来彷佛被静电击穿的刺痛,几乎要惨叫出声。

下一瞬,少年身上绽放处电流般的清冽幽光。

他硬生生用刀将猫脸妖格挡回去,随后侧身、弯腰、提膝、弹出,发出精巧而准确的大威力膝击。

那一刻,凉子清楚听见骨碎筋断声响起,猫脸妖就像被卡车撞飞般弹回,将墙壁撞得碎屑飞舞。

结束了吗?

凉子看到,缓缓向烟雾迈步的少年忽然停下脚步,反手向前方撩出一刀,于是尘土纷飞,露出碎裂如蛛网的墙壁。

血液鲜红,但猫脸妖已不知所踪。

沉默后,少年转身走到凉子面前,刀刃还滴着鲜血,杀气如霜。

面色惨白,冷汗如雨,但凉子还是毫不避让地迎上那赤红双瞳。

沉默中,只有夜风凛冽如旧,刺耳警笛声逼近。

“……锵”

少年挥刀洒掉鲜血,还刀入鞘,捡起凉子身前,那已沾满灰尘的百奇饼干,似乎有些困扰,随即转身走向黑暗。

诶?不杀我吗?

凉子跌坐到地上,浑身瘫软,**热流涌动。

而等她回过神后,少年背影已经大半没入黑中,彷佛随时都会消失。

这一刻,许多画面在凉子眼前闪过——她想起父亲,想起那三十多具尸体,想起和相遇少年的那一幕……

一股冲动迸发而出,在理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将凉子控制住,她喊出声。

天空落下细雨,夜色似乎更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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