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在这缕执拗的灵魂占据了这副麻木的躯体之后,沧宇的思绪总是被各种各样的回忆填满,以致于时时会突然陷入混乱和茫然,但一番思想斗争之后,推翻神明,改变这个世界的想法总还是占了上风。

而且,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曾经的鲁莽冲动,意识到了自己曾经的失败不在“一意”而在“孤行”。

而在那位被遗忘的神明弗瑞恩的协助下,他再一次获得了新生,再一次回到了这个与“与遗忘截然不同”――或许可以说成“该被记起”的世界……

“我绝不会重蹈覆辙的,我绝不会让您的一片真心白费……我要消灭那些虚伪的神明,让所有人都明白他们的荒诞,让所有人都站起来,一起向这伪善挥剑,揭穿他们的谎言……

这次,我不会再以卵击石了,我要的不是玉石俱焚,而是掀起一场骇浪,一场……惊天动地的,摧毁一切的骇浪,而且,骇浪之后的世界绝不会再被建起高塔……”

沧宇把这番话在心中默念了数遍,那股意愿和意志在胸中聚集,如利剑般锋利,如磐石般坚定,怀着这样的心,他毅然推开高塔盘旋楼梯最低处的房门――

躯体残存的记忆告诉他,这里的教徒们尚未向神明彻底妥协,或许他们将会成为这场伟大变革的第一片浪花。

“乌……登?是你?最……啊,跟纯粹的机械最接近的那个。”屋内的教徒们都看向了沧宇,绝大部分人都没戴着面具,而是把它拉到左半脸上,他们也没有举着锤子,而是人手一把刻刀,所履行的义务是为神翼雕刻羽毛。

“嗯?这,并不是?”那几个教徒看了看这位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满脸疑惑。此时沧宇面具下模糊的血肉已经开始渐渐复原,有了人脸该有的轮廓和每一寸肌肤。

“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沧宇环视四周,深吸了一口气,“大家都是机械之神瑟寇斯的……因价值少而无足轻重的教徒,不知道各位有没有想过,神应该具有怎样的品格,什么样神的才值得被称颂?”

听到这番唐突的话语,众人面面相觑:“现在这样的,不就是你所说的吗?”

“不,这不一样,各位――”沧宇像是看到了希望,随即将心中所想全盘托出,“恕我直言,你们――不,我们的一切努力,不过是为神明的羽翼添上几笔细节罢了,我们自身从来没得到过什么好处。

何况,大家扪心自问,我们所做的,究竟有多少出于自愿?我们尽心尽力的为神明和他定下的那几个神职打造金属的羽翼,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这份挂在嘴边的永生吗?在囹圄中的永生,意义何在?

各位,神明所谓的统治,所谓的赐予,这不过是一种被粉饰的压迫,堂而皇之的掠夺,莫非你们从来没有想过这有多么荒诞吗?不知各位是否有勇气,敢与我一同推翻神明,去构建一个新的,众生平等的世界……”

突然一位教徒走上前来,金属面具附着在他的整张脸上,周围的人都缓缓后退,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说到底,你也只是在抱怨罢了。”那教徒义正言辞的开口道,“你要知道你可是差一步就能与神职相伴的人,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没有神明,你靠什么活下去?自己不虔诚怪神明?自己身后无翼怪神明?更好的地位,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而不是像你这样怪这怪那!

如果我是你,我觉得自己的价值被夺去了,我就会怪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为什么站不到神职的台阶上去,而不是怨天尤人,还妄图号召他人推翻神明去自己创造一个异端的世界。”

那教徒语毕,除了金属的碰撞声外,再也听不到其它杂音了,除了沧宇,大概也没人敢开口。

“这不是向上攀爬所能达到的,我所说的也不是怨天尤人,最大的问题出在神明身上,我们要做的是推翻神明,打败神明,而不是攀上去做他的仆从,而不是反其道而行之!”

沧宇怒了,那教徒也怒了,见这架势,围观的人们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瞪大眼,屏息凝神。

“没有神明,你的价值又该如何体现?你知道这么做会带来多严重的后果,一切会变得多么水深火热吗?不要看过几句异端的言论就开始大谈变革,你还是多看看神谕是怎么说的吧!

真的,你真的太无知了,鉴于这里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都还想活着,请不要在此污染思想!如果当下生活还是一种‘压迫’的话,你连被压迫的资格都没有!”

众教徒的眼神逐渐变得有些怪异,既不像是支持,也不像是反对。

“呃,我可以问问神明到底是哪里碍着我们了,我觉得这好像也不是我们现在该考虑的吧?”一个蹲在角落的教徒开口问道,然而提问并没有入这二人的耳。

“我‘没有被压迫的资格’?拜托,本就没有任何人该被压迫!”

“笑话,天大的笑话,你要觉得自己能够诛神而且能造福我们的话,那你就去啊?你去了,我们看着,你赢了,我们为你欢呼,这最好不过了!活在梦里的人,又怎么会知道现实的残酷呢!”

“我一个人做不到,但我们能做得到,我们不仅能灭了神明,还能先灭了你!恰恰是因为现实残酷,我们才要改变现实!”那傲慢的教徒只是笑,沧宇一边反驳一边看向围成一圈默不作声的众人,

“你们既然知道神明的做法无异于压迫,你们也心知自己的所做和所想并不一致,你们分明见证过他的苛责,见证过他的喜怒无常,那么,你们为什么不去消灭他,摧毁这座不见天日的高塔……”

又有一个人闯了进来,一见那银发和怀中的银板,大家便知道来者是执事,连忙正襟行礼,那个突兀的沧宇连同他的声音也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大家近来有些躁动啊。”执事似笑非笑,眼中流露出一种难言的诱惑力,“我知道这很辛苦,对此我也深有体会,教皇大人身为最高神职,也是有苦衷的……”

……

沧宇自知这里不会有人再愿意听他的宣言,只得兀自回到盘旋的楼梯上,顶部的吊灯打下强光,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玲玥?喂,玲玥!”那个身影越来越近,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看到,与沧宇擦肩而过的刹那,他发现玲玥的面具上遍布泪痕,致使橙黄的“青铜”面具显现出斑驳的绿。

“两万八千八百――四万三千两百――五万七千六百――会变成八万六千四百吗?会迎来这么一天吗?不过我马上就能回去了,反正我不用顾及这么多,我不用想这么多……”

她还一遍遍念叨着些难懂句子,一圈一圈的下到高塔的最底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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