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阔地带还好，一抬头就能看见空艇坠毁时留下的航迹云，就算是路痴也能无压力地跟过来；但一进入楼区，一行人的视野就被遮挡得只有几十米，周围数十层高的现代楼房让人有一种坐井观天的感觉，能整明白回去的路线就很不错了。
最后的线索，是地上一坨外挂货仓。
之所以用“坨”这个量词，是因为它确实已经摔得像一张铁饼，里面的货物沿着街道铺了几百米远，显然货仓落地时曾经历过无敌风火轮级别的剧烈翻滚。
犬山简单检视了一下货物的种类：精炼魔晶石，制式武器装备，还有几枚破碎的信号弹，信号弹里装的中染料铺洒一地。
除此之外她还在角落里找到一些动物的毛发，可现场别说阿猫阿狗，幻魔都不见一只，可能货仓里曾装着的动物半空中被甩出去了。
年长一点的牧师丢掉随手捡来的零件，擦擦手对犬山说：“没什么有用的。枪不错，可惜基本全毁了，不知道那艘空艇上还有没有用来自卫的武器。”
“是谁驾驶的空艇，问到了吗？”
牧师顿了一下，欲言又止。一旁年轻的战争骑士心直口快地给说了出来：“驾驶的是运输二班，押运负责人是指挥使王维娜。”
修女在他身后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腰，弄得战争骑士有点莫名其妙。犬山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倒是牧师有些为难地说：“队长，我知道指挥使她当过你的导师，刚才就是不想让你太担心才……”
“导师她一定没问题的。”犬山面不改色，完全没有一点“担心“的样子。她用力嗅了嗅空气，然后肯定地指着一个方向说：“这边。”
说罢，她也不等其他队员，自己就冲了出去。
“唉唉——”
战争骑士一脸懵逼，两名同伴却都已经跟着犬山小跑起来，牧师在经过骑士身边时还使劲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走啊，愣着干啥。”
“她，她是怎么……”
“多数时候是直觉，不过这次应该是嗅觉。最近营地里的空艇都做过维护保养，新加的冷却液味道很大的。”
战争骑士疑惑地嗅了嗅：“我什么也没闻到啊？靠嗅觉定位，人类真的能做到吗？”
“所以你不是队长。”
牧师耸耸肩。此时他已经领先战争骑士十几米了，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他说：“你到底走不走？队长可不会等我们。”
“来了来了。”
战争骑士急忙跟上，同时心里不由地嘀咕：这个新队长，感觉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似乎很不好相处呢。
不多时，在犬山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了一座高地上的写字楼前。
气喘吁吁的战争骑士朝远处打眼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第一他没想到犬山的鼻子真的这么灵，那搜空艇就坠落在前方的空地上；第二，他也没料到空艇周边会有如此之多的幻魔，多到像蝗虫群一样将空艇完全覆盖。
骑士发誓，自己这辈子见到的幻魔都没有刚才那一眼看到的多，就算在教学用的作战记录中，也从没有过这么让人鸡皮疙瘩直冒的场面。
修女不自觉地抓着自己的领口，焦急地说：“怎么会这样，指挥使大人，还有二班的莉莉……”
犬山只是看了一眼，便冷漠地命令道：“别愣着，去楼顶架设装置，向营地发送定位信号。”
战争骑士自告奋勇：“我去引开那些……”
“不，你保护他们两个架设。我守住这栋楼。”
牧师迟疑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队长，我粗略扫描了一遍下面的幻魔，基本都是C级以下，就算你不放心让新人去，要是亲自出马的话应该也能大大减轻空艇的压力吧？放心，我们能照顾好自己……”
“命令已经下达。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犬山转过脸来，冷冷地说，一双赤瞳仿佛正在向外放射着急冻射线。
战争骑士与牧师对视一眼，只好与修女一起乖乖进楼去。等他们上楼之后，犬山从街边单手拖来一台报废的自动售货机，放倒怼在门口，自己抱起双臂坐在上边，链锯平放于膝上。
犬山不急吗？不，她比任何人都要担心王维娜的安危，毕竟那是她对犬山来说就像母亲一样。
但是她已经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感情，用冷漠去面对一切。
不流泪，就不会受伤。
微风吹过，夹杂着一丝异样的喧嚣。犬山从对王维娜的回忆中苏醒过来，再次吸了吸鼻子，不禁皱起眉头。
她麻利地收好链锯，翻身隐蔽到墙后。
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夹杂着蛇类在地上爬行时的窸窣声响。很快，一些灵巧型的幻魔就出现在犬山视野中，它们瘦骨嶙峋，有着接近半米长的锋利前爪，爬行时爪子与地面刮擦发出不小的噪声，却丝毫没有因此而减缓速度。
“爪猿”，一种速度特化型幻魔，色欲挥下幻魔大军的地面主力兵种，和空艇附近那些形态都不统一的杂毛炮灰根本不是一个概念，单个全副武装的战斗人员恐怕不是这怪物的对手。
紧接着爪猿而来的，是大量混合幻魔，女妖、鬃熊、呢喃蛇，打眼一看有数百之多，浩浩荡荡地挤满了主干道。
与空艇那边的拥挤混乱不同，异种幻魔们井然有序地向前行进，没有无意义的嘶吼嚎叫，以至于敏锐如犬山也只在他们接近时才察觉。
没有人能够否认，这是一支军队。
大军当中，最显眼的要数正中那只庞然大物了。它形似蜥蜴，通体雪白，背部高高隆起，让人怀疑它是不是可以像犰狳一样团成个球；长而灵活的尾巴尖端生长着黑色的尖刺，随着它的走动，尖刺左右乱甩，不时从废楼上刮下大片碎石。
【刺龙，竟然连它都出现了……不对，这么多幻魔不可能只是为了抓空艇里的几个人，得赶紧中断定位信号的发送！】
犬山压低身子，悄悄往楼梯方向移动。最近的幻魔离她只有十米左右远，正躁动地东嗅西嗅，像是已经发现了什么异样。
没等犬山上去二楼，一个清脆的声音就在她背后响了起来：“小学妹，好久不见了。”
犬山一愣，下意识地回头道：“安雯……？”
只见写字楼门口，售货机路障前，出现了一个高挑的女子。窈窕的身材，披肩的微卷金发，再加上露脐短衫与黑色超短裙的火辣搭配，赫然就是记忆中那个离经叛道的学姐安雯！
——如果忽略小狗狗一样环绕她身畔的一众幻魔的话。
不知何时，幻魔的“军队”已挤到写字楼的门口，刺龙硕大的头颅几乎将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安雯”挥挥手将幻魔们赶开一点，然后单手抓起比自己还大的售货机，丢垃圾一样远远抛开。
犬山刷地把链锯横在身前，冷声道：“不对，你是IOB-018！”
“用你们的话来说，确实是这样。不过，我拥有她所有的记忆与技巧，说不定我才是真正的安雯哦？”
“安雯前辈才不是你这样的。别动！说出你的目的。”
遭到喝止的色欲停下向犬山靠近的脚步。她把一绺发丝理到耳后，笑着说：“现在可不是由你来发号施令的形势呀，犬山酱。嘛，这种气势也不讨厌就是了。至于目的，我说专程来看看老熟人你会相信吗？”
犬山不置可否，将链锯攥得更紧了。
色欲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说：“好吧好吧，人家只是好奇，想看看你们有没有好好地发送坐标，毕竟，最近被拜托了很麻烦的事呢……既然你在，不如久违地切磋一场如何？如果你输了，就和楼上的几位一起做我的孩子吧！”
“休想。”
色欲捂嘴偷笑：“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地准备好了呢。有信心保护他们吗？我记得之前的切磋你可从来没赢过——当然，严格来说我们还没有真正交过手呢。”
说罢，她挥了挥右手，黑色的物质在空气中凝聚，逐渐显出了一把伊斯塔莉枪刃的样子。门外的幻魔发出兴奋的咆哮，像是在给色欲呐喊助威。
“铛！”
说干就干，毫不拖泥带水。两人身形瞬间跨越七八米距离，化形枪刃与链锯猛烈撞击在一起，四溅的火花照亮了二人面庞。
一触即离，紧接着又是震耳欲聋的一声“铛”。犬山与色欲的战斗风格十分接近，皆是大开大阖，狂放不羁，每一下都倾注了全身的力量。一次次交击，一道道半透明的冲击波向四周荡开，激射的火星随气流跳起妖艳的舞蹈。
“力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呢，我越来越中意你了呦，犬山酱。”
色欲信手挥舞着枪刃，毫无压力地嘻笑道。幻魔自身物质形成的枪刃外形与真品无异，重量与锋利度甚至更胜一筹；每一次斩击都堪比战争骑士的全力挥砍，强如犬山，渐渐的也不得不用双手撑住链锯格挡。
发动机没有启动，她只是把链锯作为普通的冷兵器使用。一旦锯齿转动起来，杀伤力固然倍增，但防御力也会大幅下降；如果这时在力量上被色欲压制，那么首先被肢解的必然是犬山自己！
犬山需要一个启动链锯的时机，一个确定能给色欲造成致命一击的瞬间，比如……现在！
精光自赤瞳中闪过，犬山一声低吼突然发力，链锯迎着枪刃而上，竟一下子弹开了色欲的武器！
短暂的失衡中，色欲嚣张的表情终于收敛了些，而犬山没有放弃机会，当头就是一个四连斩。
一击比一击势大力沉，二者的攻守已在瞬间调换。
铛！色欲脚下地面开裂，灰尘爆开丈余；
铛！双脚下陷寸许，混凝土如稀泥般翻卷；
铛！
铛！！
色欲双臂发麻，终是挡不住枪刃上山岳般的重压，身子一歪露出破绽。此时的犬山睚眦欲裂，如同一头狂暴的野兽；链锯回旋半周，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狠狠砍入色欲右肩！
晶石发动机，启动！！
锯链轰鸣，黑色秽物自色欲身上飞溅而出。A级幻魔的身躯远比想象中要坚韧，却仍无法抵抗魔道科技诞生的怪物凶器；仅一瞬间，链锯就已切割至色欲腹部，几乎将它一分为二。
“呃啊啊啊啊……哦呵呵呵呵。”
色欲先是大声哀嚎，突然又狂笑起来，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配合犬山而演的戏。它伸展右臂，枪刃便融化附着在手臂上面，形成一只几乎与它人等高的巨大黑爪。
犬山轻哼一声，当机立断一脚踹在色欲胸口，却已是来不及。色欲身上狰狞的伤口突然收缩，像一张巨口死死咬住了链锯，飞速再生的组织生生抵消了那狂暴的切割力！
“很好，很好。”
色欲喃喃道，轻描淡写地一爪将犬山拍飞出去狠狠嵌入墙中！写字楼的震颤中，它拔下身上早已停止工作的链锯，数十厘米长的伤口飞速愈合如初。右臂恢复原状，纤纤玉手拖起与之极不相称的可怖链锯，色欲款款向犬山走来。
“你完全可以逃走不是吗？你越努力，越证明我们是同类，也正因如此我才没有直接将你杀死再孕育。其实呀，比起让你成为子嗣，我更想和你做朋友，毕竟独自统治荒芜的城市，实在很寂寞呢。”
犬山从墙上挣扎下来，跪在地上吐血。她擦了擦嘴角，冷眼盯着逼近的色欲，紧咬的银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似乎正经历某种变化。
“毕业后你曾服役于攻坚组，执行伤亡率超过百分之七十的高难任务。幸运或者不幸，因为体质坚韧，每次任务都是队友全灭，独留你自己活下来。渐渐的，你背上了‘不祥猎犬’的奇怪称号。”
犬山憎恨的目光中出现一丝动摇：“你是怎么……”
“你前队友告诉我的。成为我的孩子后，他们可是无话不说呢。”
色欲走至犬山身前，锵地一声将链锯**地面，然后蹲下身与犬山保持齐平，接着说：“后来你逃离了攻坚组，但身边的人还是一个接一个死去，你谁都拯救不了……和十年前一样。”
低吼。犬山狂牙的手指生生抠进地面，原本有点可爱的犬齿变尖变长，成为另一种该被称为“獠牙”的东西。
色欲摇了摇头，充满同情地说：“我们都是一样的怪物，你却亲手为自己拴上了锁链。放弃挣扎吧，拥抱黑暗，你会孕育一只很强大的幻魔。”
“闭嘴！”
犬山猛地一爪抓向色欲的脖子，后者早有防备，轻松躲开了。牵动伤口的剧痛让犬山痛苦地跪伏在地上，无法继续追击。
倒不是说犬山身体脆弱，换做一般修女，挨上色欲那么一爪子直接就支离破碎了。
就在这时，噔噔噔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察觉到战斗的战争骑士边跑边喊道：“队长，出什么事了吗？我听到下面有很大动静。”
色欲与犬山对视一眼，露出一个恶作剧般的坏笑，后者立刻明白了什么，脸上的表情由憎恶转为慌张。在战争骑士出现在楼梯口的瞬间，色欲猛地拔起链锯，一把甩了过去！与此同时，犬山也不顾一切地弹射而起，反冲力轰的一声在地面留下个直径一米多的坑。
战争骑士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感觉胸口一闷，整个人倒飞出去。犬山爆发出的速度终是略快一丝，抢在链锯击中战争骑士前将他一巴掌拍回二楼！
但她自己已没有余力躲闪了。
链锯噗嗤一声贯穿了犬山的身体，又顶着她狠狠钉在了墙上，蛛网裝裂痕布满整面墙，直通到天花板。
“队长！！！”战争骑士爬起来，看清犬山的状态，不禁歇斯底里地吼道。
犬山强忍疼痛，用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滚回楼上！让他们两个停止发送坐标，马上向附近楼房撤离！”
“可是你……”
“别让我说第二遍。”
接连的嘶吼让犬山疲惫不堪。战争骑士抹了把眼泪，顺从地返回楼上去了，这对犬山来说是唯一一点安慰。
色欲自始至终没有再发动攻击，等到战争骑士消失后，她才幽幽地说：“何必呢？你拼上性命去保护的人类，当年可并没有保护你的家人。”
“你话太多了。”
犬山双手攥住链锯，闷哼一声，竟是把它整个从自己身上拔了出来。锯齿刮下大片血肉，鲜血狂涌而出，但可以很明显地看到，伤口处的组织正以不逊于幻魔的速度自我修复，甚至在肠管还没来得及流出时腹膜就已经修复好了。
然而这一行为耗尽了犬山最后的力气，使她不得不跪在地上大口喘息。色欲丢下她，转身向门外走去，外面黑压压的大群幻魔为她挤开一条道。
“你就坚持吧，坚持得越久，黑暗就越深，和那个笨蛋安雯一样。”
“听，你的同伴到了。”
远处果然隐隐约约传来爆炸声和幻魔的哀嚎，想必是炮艇部队收到坐标，正在清理外面作为炮灰的低阶幻魔。当他们披荆斩棘一路来到空艇坠毁之处时，埋伏好的女妖与刺龙便会一拥而上将其撕碎——正是犬山等人的信号，将他们引入这个死亡陷阱！
“你给我……站住！”
犬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视线都因失血而变得有些模糊。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阻止色欲，但就是有一股信念在支撑着她，一步步向色欲的背影追去。
色欲背对着犬山，面向众幻魔，举起右臂。只要那只手轻轻挥下，几十上百人的生命就将消逝。
【住手，住手啊……】
踉踉跄跄，跌跌撞撞。残破的身躯一点点接近那个身影，颤抖的手即将搭上它的肩膀，而色欲不知为何，一直在等待。
啪嗒，犬山触到了。
色欲微微一笑，竟是回转过身，顺势将犬山拉进怀中，深深吻了下去。
虚弱和震惊让犬山忘记了反抗，赤红色的眼睛瞪大，近距离看着那张俏丽而陶醉的脸蛋。
与记忆中一样的温柔美丽的脸庞，却属于完全不同的人——甚至连人都算不上。直至犬山近乎窒息，色欲才依依不舍地分开，用手背擦擦嘴角，坏笑着说：
“看在你初吻的份上，这次，就算了。”
色欲灼热的呼吸喷吐在犬山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