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只是打算去开阔的上层甲板走一走，吹吹风什么的，结果没想到迷路属性满分的少女根本找不到通往上层的路，却迷失在了卡拉米顿底层弯弯绕绕如迷宫般的小巷里。

歪歪斜斜的铁皮屋占据了每一个空余的角落，徐柑可以从建筑风格感觉到这座城市的中心部位是经过了充分思考和规划后建设起来的，接近城市核心的区域虽然老化生锈但也井然有序。只是在岁月的变迁中，在设计蓝图上没有的空隙也渐渐被简陋的房屋填充，看上去岌岌可危。

阴暗狭窄的走廊里到处都弥漫着蒸汽和奇怪的油味。各种生锈的管道在头顶纵横交错，时不时滴下几滴水来。这仅能让两人并排通过的狭窄通道里居然还有人架起桌子玩着徐柑不认识的棋牌游戏，蒸汽机的跳动仿佛心脏的脉搏从城市深处传来，不时的震动将桌上的棋子弄乱，那些满身烟灰的人于是粗俗的咒骂着，再把棋子摆好。

在这个没有稳固大地的世界，随着城市迁徙已经成为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徐柑一路上惊讶的发现，虽然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可卡拉米顿的内部却有着井然有序的小社会。这里有基本的执法机关：两个打着瞌睡的卫兵，一个里面坐着已经快要拿不动手术刀的老头的医务室，售卖各种小东西的零件铺子，但最多的还是酒馆。

对于卡拉米顿基层的工人们来说，生活几十年一日重复，简单无比。

早上醒来吃点东西，去自己被分配到的单位干活，也许是修引擎，也许是回收，也许是铸造，种植或者什么其他的——一直干到夜幕降临，吃晚饭之后去烟雾缭绕的酒馆一边买醉一边讲粗俗的黄色笑话。结婚生下的孩子们成长到六岁就会加入一个单位当学徒，直到十二三岁就能差不多像任何一个成人一样熟练了。等他们也长大，有了孩子，老到工作不动的时候便会被投入引擎里，烧成的灰洒在不断移动的大地上。

这即是一个普通工人的生命，世世代代重复轮回。他们很多人一个月也不会去见一次天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这座城市，只要想，完全可以在卡拉米顿钢铁甲板下方的小世界里度过一生。

徐柑的黑白企鹅校服在穿着打满补丁的灰暗服装的人群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就算这校服在徐柑的印象中看上去显得笨重而丑陋，在这个世界看上去却是不折不扣的奇装异服，科幻的不能再科幻了。即使是喝的烂醉的中年工人也会不时抬起头看她一眼。

不知不觉的，少女已经在下城区转了快半个小时了。她有点不敢向着那些看上去就很凶恶的本土居民问路，自己又找不到怎么出去，只能像是个没头苍蝇一样的原地乱转。就在她要忍不住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传送回飞船上的时候——伴随着一阵颤抖，那一直伴随在耳边的低沉轰鸣消失了。

徐柑一下子差点没站稳。

头顶悬挂的线缆在惯性的影响下摆动起来，酒馆里几个壮汉工人面前的啤酒杯子砰地一声砸到地上，灯光闪烁，带来一瞬间的黑暗又再次亮起，伴随着的是各种骂骂咧咧的诅咒声，但除此之外，却是一片寂静。

让人不安的寂静。

除非是停下来展开城市，进行回收和维护的时候，蒸汽主机轰隆隆的噪音已经成为了这座城市的一部分。来自城市深处的震动无论清晨还是夜晚都将一直伴随着城市中的人们醒来，工作，入眠——它有着非凡的意义。

每一个出生在卡拉米顿的孩子都明白大蒸汽机的神圣象征，他们在前进中带着勇气醒来，因为轰隆作响的锅炉而得以安心入睡。只有当城市展开停下的时候锅炉才会归于寂静，而今天下午时分才刚刚折叠重新起航，说明这不可能是一次计划好的展开，而是计划外的突然停机——

而这不可能是好事。

上层甲板，卡拉米顿的主控室内，轰鸣已经成为了所有人都习惯的背景音，而反倒是寂静让这里的人们从沉默中惊醒。工作多年的副市长最先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刷的一声站起来，屏住呼吸，在沉默中数着。

一，二，三。钢铁巨兽没有再次活动起来。

“引擎哪个地方故障了。”他快步走向通讯室，随手指了一个人，“你，去把市长和首席工程师叫起来。我问问引擎室怎么回事。”

副市长等了好一会才在听筒的另一端听见回应，引擎室里此刻充斥着刺耳的警报，升腾的蒸汽，不知道多少工人此起彼伏的吵闹叫喊，让对面的话语显得模糊而难以听清。

“是的，我们目前判断是涉及主动力炉的一次故障，三号泵老化失效了，我们需要想办法去把零件换掉……”

“不行，齿轮之间的空隙太小了，工程组需要展开城市然后移除外面的齿轮结构，进去把泵换掉，然后再把齿轮装上，这需要时间……副市长先生，能否问问领航员我们距离边缘还有多少公里？”

“六十公里？这样的话时间很紧张……您要知道光是拆装外面的齿轮组就会花掉一个多小时，还是最少……”

“我们也许可以试试……不，等一下，抱歉，刚刚接到报告说主锅炉的压力正在快速升高——坏掉的三号泵似乎堵塞了排气通道，这样我们没有时间展开城市慢慢维修了，半小时内不把锅炉的压力释放掉的话……”

“启动应急维护预案？这……好吧，我们真的很抱歉……”

副市长从通讯室里走出来，市长和总工程师已经在控制室等待了。他简要的说明了情况，然后清了清嗓子——“根据目前情况，为保证卡拉米顿城市的继续存在，我主张启动应急维护预案。”

话音刚落，他第一个举起了手。

市长和总工程师一言不发的，同时也将手举了起来。

“通过。”副市长很平静的整了整衣领。这样的时刻他已经经历过很多个了，“请去把盒子拿来。”

一个工作人员战战兢兢的端着一个红色的小木盒，放在了市长面前。后者闭着眼睛伸出手，从其中摸出一张写着名字的纸条，念了出来。

“缇娜·露米埃尔。”

“好像听着有点耳熟。”总工程师说。

副市长又叹了口气，“回收队那个三年前失去了父母的孩子你还记得吗？好像叫米拉什么的。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她妹妹。”

“我会保证没人克扣抚恤金的。”市长将纸条揉成一团，一屁股瘫在沙发上，点了根雪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