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走到炉灶前,戳了戳里面翻滚的土豆和芜菁,觉得差不多熟了,就将其捞了出来,随便拿刀切成几块,沾点盐,分成三个盘子上端到桌前。附上刀叉后,她又敲了敲房间摇摇欲坠的木门。

“缇娜,出来吃饭了。”

年幼的女孩从屋子里钻出来,看了看米拉,又看了看徐柑,有些不情愿的打开一个柜子,从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金属盒子来。

“还有这个。”

“诶?这是……传说中的桃子罐头诶!”米拉凑近了一看,发出了惊喜的欢呼,“不过你哪来的钱买的?”

“自己赚的。”缇娜偏过视线,嘟哝着说。

“今天……不是姐姐的生日嘛,所以就拿出来……”

“今天……我的生日?”米拉眨了眨眼睛,一拍脑袋才想起来,“啊!你不说我都忘了,真谢谢你呀……”

她拿着一把小刀将罐头的铁皮打开,于是空气中弥漫出微微的甜香。几瓣果肉泡在糖水里面,从罐头生锈的铁皮上可以看出,这东西应该被生产出来有些时日了。

姐妹两个用同一只勺子轮流品尝着桃子和糖水的甘甜,仿佛饮下甘霖一样露出了幸福的表情。

米拉捏了捏缇娜的脸蛋,“真了不起,都会为咱着想了。”后者也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徐柑尝了一口盘子里的土豆,很快明白为什么她们两个将这再普通不过的罐头当做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了:盘中的两种植物根茎吃起来实在是味同嚼蜡,稀少的盐分甚至没办法盖住植物天生自带的那种苦涩。少女索性关掉了自己的味觉系统。

“呐,给你也尝尝吧,这个很好吃的。”

米拉看着徐柑一声不吭吃土豆,歪了歪脑袋,将罐头往后者的方向推了推。

“这个……挺贵重的吧?”徐柑对了对手指,“没关系的,我不吃也可以……”

“嗯……所以一般只有在重要的日子才会吃呢。比如每年的起航节啊,或者生日什么的……”米拉笑着回答,“别担心,你是贵重的客人呢,稍微尝尝吧。”

徐柑只好重新打开味觉系统,用小勺子舀了一点糖水与果肉送入嘴中。沉重而满是工业感的甜腻其中还夹着浓厚的机油味,这玩意比自己想象的还难吃……她努力控制着让自己不作出嫌弃的表情。

要是自己去春游前多买点零食就好了。就是学校门口小卖部的火腿肠和辣条,比起这些东西也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徐柑一边想着一边问了问飞船上有没有吃的,得到的答复是营养液管够,肯定饿不死。她想了想,决定还是继续吃土豆。

即使是夜里,处在行进中的移动城市上也不可能获得完全的寂静。卡拉米顿中心发动机的方向,永远都响着轰隆隆的声音。徐柑关着味觉系统吃完自己面前那一份,放下刀叉,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需要知道大地为何坍塌,或者在刚刚开始变成这样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一定是要确切的记载,哪怕只是传说或者模糊的记载都行。你知道我在哪里可以找到这些东西么?”

“这……在卡拉米顿上肯定没有。你恐怕要去那些领航城市……我听说,在最大的那座领航城市新巴贝奇上有一座图书馆,里面有很多来自旧时代的书籍和藏品。围绕着那些东西建立起了研究它们的中央科学院……”

“嗯,好,我知道了。”

徐柑点了点头,很快做出了决定,“明天一早我们就启程。”

“去新巴贝奇?”

“嗯。”

“诶?等等,飞艇票很贵的啊,我可没钱——”

“没事,这个就……我也可以慢慢想办法吧。”徐柑笑了笑,想着实在不行就开着飞船过去……

米拉咬了咬嘴唇,“该怎么称呼你比较好?”

“叫我徐柑吧。”

少女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

和她同一时间,不动的老人,斯维洛夫·莱比林也摇摇晃晃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手里拿着那封打印好的信,几个月来第一次推开了自己住所的门。一路上,城里的人们对他的出现感到十分惊奇,不少人主动问好,他也都礼貌的一一回应。

老人年岁已高,每一步都走的很慢,不过卡拉米顿本就不是一座庞大的城市,上层建筑的结构更是相对简单,很快的,他就站在了电报站的台前。

“发给新巴贝奇,加急。”他从口袋里摸出几张揉皱的钱币来,和自己的信件一并排在桌上。电报员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收下了钱,转头就按起了身后的无线电报机。

老人就靠着墙站在门外,又点着了雪茄,直到剩下的那半支燃尽为止。

此刻的大地正向着西方漂流着,城市群也同样的在朝着西方前进。阵型末端的卡拉米顿被晚霞笼罩着,最西方的领航城市却还有着最后一丝的午后的阳光。

中央科学官罗伯特·德里斯是一位待人和善的绅士。即使是在自己的房间里,他也总会把自己的衣服和领结打理的一丝不苟。他很少说话,但是一旦开口要么是一针见血的关键分析,要么是能让周围所有人爆发出笑声的幽默语句。这个有点秃顶的中年人不仅仅在新巴贝奇里,而是在整个移动城市阵型里都享有很好的名声。

此刻,他昂贵的红木桌面上铺满了摆放整齐的电报纸。它们来自已知世界的各地,从华丽富有的领航城到位于世界边缘,无人注意到的回收城市。每一张纸上都填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和充斥着专门术语的数据表格。

罗伯特拿着镶金的手杖,在不大的屋子里来回踱步。

他在等待最后一封电报。

像他一样的绅士即使是在等待的时候也不会显得焦躁,只有手杖在地板上有节奏的敲击声,以及不时掏出查看的怀表。

时钟撞击七的时候,他的门正好被推开了。

“阁下,是您的电报。来自卡拉米顿观测站。”

“谢谢你。”中央科学官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和摆放在自己桌子上其他的纸张叠在一起整理好,“我要去图书馆一趟。晚饭请麻烦送到那里。”

“好的,德里斯先生——”他的秘书话音刚落,中年人已经匆匆的戴上礼帽,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秘书有些疑惑。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中央科学官如此迫不及待。

罗伯特·德里斯夹着那一叠电报纸在新巴贝奇的上层快速穿行。他自己的住所距离中央科学院的建筑很近,只是两趟电梯,几条拐角的路程。

居住新巴贝奇这部分城区的都是富裕而有修养的上层人士,他们在精心打理的花园和金碧辉煌的厅堂里穿行,慢悠悠的享受着这个普通的傍晚。罗伯特与那些人悄悄的擦肩而过,穿过中央科学院办公室长长的走廊。

墙壁上用金色相框贴着历史上每一位中央科学官的画像。从建造第一座移动城市的赖歇尔·罗米尼,到编制城市阵列的卡尔·维勒,再到走廊尽头的他自己。穿行在这长长的走廊之中,仿佛在穿越漫长的时光。

图书馆的沉重大门被缓缓推开,这里拥有整个世界最丰富的典籍,无数先贤的思想精华在此汇聚成了知识的堡垒,也是中央科学院的基石。他一路从那些几人高的书架之间穿行过去,凭借记忆匆匆的找到了几本书,将它们从书架上拿下来,然后费力的扛着书本和电报纸走向图书馆尽头的计算阵列。在那里,五台庞大的差分机闪着金光。

罗伯特将来自已知世界各个角落的那些数据摊开,又拧动阀门让蒸汽引擎的动力接入差分机中。他小心的一个数一个数的输入公式,然后那些沉重的复杂机器发出轰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差分机吐出的打孔纸带堆成了一座小山。中央科学官没空整理皱起的西装,他忙碌的将差分机的计算结果抄录在所有能写上东西的位置。从摊开的那些用来参考计算的书本,到电报纸,甚至图书馆光滑名贵的木质地板上都留下了黑色的墨痕。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向差分机中输入了最后一行指令,然后开始焦急的等待计算的结果。

巨大的机器缓缓的吐出打孔的纸带,而罗伯特·德里斯瞪大了眼睛。

不对。这不可能。一定是有哪个地方错了——那是他看到这个数字的第一反应。

中央科学官开始一步一步的手动重新计算他之前所完成的步骤,期望发现某处的错误,可是每一步的计算结果都与上一次吻合——差分机是不会出错的。冷汗渐渐的布满了他的脑袋。

这里没有错,那里也没有。

最终,他再一次得到了同样的答案。

罗伯特·德里斯无力的坐在地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图书馆里那些高大的书架如同遥远古代的巨人。他仰望着那些不可思议的知识所组成的高大山脉,千万年来创造它们的先人的幽灵在其中拍打着翅膀。

他战战兢兢的念出了自己两次计算的结果。

“还有……八十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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