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睡吧......
直到熟悉的天花板出现在眼前,头脑仍有些昏沉,未完全适应这并不那么刺眼的光亮前,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右手伸出,恰好能摸到一个罐子。然后身体以令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迅速地喝下了那罐红中透白的液体,然后随着头晕目眩,大脑开始被逐步激活,那并不像是记忆涌入,而更像是一间迟暮的石屋,缓缓开启锈门时鸣响的乐章。
在迟缓的巨门背后,是仿佛刚经历了洪水的藏书,这些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从水下浮现、风干、重新为我所用。
“博士,您可以准备入仓了,全部系统复检已完毕。”是凯尔希不改的冷淡。
“……好的。”
此时,罗德岛即将覆灭。
如今的天灾,已经远远强于我们的承受能力,移动城市不再能够有效地规避,甚至几乎没有了展开定居的机会,灾害成指数级增长的出现,从伊比利亚半岛到潇湘南境。
傻子都能看出来,我们的星球已经不适合我们居住,同时,几乎没有一个势力有能力移民太空,没人知道我们的未来究竟在哪里。
秩序出现了松动,或者说没有人的理想是试图维持秩序,只剩下了执法者的徒劳。罗德岛,小小的方舟,如此渺小,没人知道我们是不是能够挺过去,也不知道天灾如此的爆发频率究竟是为什么,整个移动城市对它们束手无策,无法解释。
论单体战斗力和生存能力,我又是整个群体中最弱的,把我保护起来也就顺理成章,同时也不会在恶劣条件下拖大家的后腿。于是倾尽全力后,在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下,冬眠仓出现了,这是我们能做到的全部,至于唤醒,冬眠仓本身仍然做不到,也不存在什么美好的人工智能,而尝试外部唤醒后却发现没有合适的系统,于是只能用笨办法,等待设备自然老化停机,然后设计一套保护系统,检测到停机后自动启动第二套系统以完成唤醒程式,最后,就只能寄希望于我在醒来后能够喝下那罐集合了全部科研人员心血的有些红色荧光的液体,否则对冬眠对脑组织的破坏会让我失去全部记忆。
此时此刻,平日一起工作的同事中,大多数和我关系良好的都没有出现,在场的基本和我关系紧密到了一定程度,而他们脸上都带着一种不久后就会再见的冷静,就在这样的围观中,四周的空气似乎凝结了一般。
“再见。”
太阳落山了。
唤醒后的第二天,基本能够生活自理,头脑没有任何不适,反倒像是活过来一般。于是我开始尝试与外界取得联系,设备和能源并没有任何问题,不过如果地貌没有发生巨大变化的话,现在我所在的末日舱的位置应该在汐斯塔地下依火山开凿的世界上最深的矿井中。
不过问题是,舱室的正门我根本无法开启,而这个为了末日而设计的舱室本身又几乎坚不可摧,于是我居然被困住了,虽然其他所有的系统都运行地十分正常,却唯独舱门无法开启,令人困惑。
在比较宽阔的生活舱外,紧挨着就是陈列室,当灯光随着脚步亮起时,心中总有一种悸动,让我想起了当年的一切,甚至是我曾经已经有些忘却的那些岁月,也让我更想大家了。
不过随后的几天的生活令人比较舒心,我也再也没有体会到过地震或是有巨响,事实上这非常奇怪,我并不明白为什么凯尔希医生要把我埋在这里,难道不怕我被岩浆吞没吗?虽然现在看来,她的决定很正确,至少我成功醒来了,但与外界失去了联系这种情况我们当时并未考虑到,毕竟那很可能意味着一个最糟糕的结果,或者说,漫漫长夜已经到来了,甚至现在已经是新生文明的黎明。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战,随后突然感到海啸般的压力压来,裹挟着悲伤和愤怒,仿佛我与万千被抹消的生灵感同身受。
大家......怎么样了?大家一定还在整个世界上四处流浪吧,各展神通,甚至依托罗德岛的设施还能过得比较舒服吧?
大概,会的吧。
当最后一个标本的复检完成后,一阵空虚感袭来,即使在心中早已有了预期,但是将近一个月以来将自己麻痹在工作中的生活过去之后,外界仍然对我的信号没有任何回应,无论是罗德岛的紧急联络频段还是电子短波通信,甚至源石感应也销声匿迹。
或许是地质活动导致我的位置改变了吧,我不禁这样安慰自己,太深入地下当然会变成这样。
在忙碌着改造舱门准备强行物理破门时,无数的类似想法在脑内涌现。
也许火山发生了喷发,现在我的四周被地震后的矿坑掩埋了,他们正在定位求救信号的位置?也许他们认为这时候来救我并不合时宜,因为冲突已经升级成了全面战争,无线电静默成为了常态,我这么做甚至可能引来整合运动的接班人?又或者罗德岛内部出现了某种势力,认为我没有必要回归,甚至整个组织都抛弃了我?又或者罗德岛早已不复存在,不知名的敌人正在分析从地下发出的信号的可能性?亦或是现在的我正被关在某个组织的观察室中,分析着我的一举一动?甚至这个组织就是罗德岛本身,所有人早就开始骗我,为的就是观察我这个人类?
但一切的一切都包含了隐含的前提,并且我也意识到了。
那就是外面还有人仍活着。
但就算文明已经消失了,总会有人活下来吧,那么多独特的能力,总不可能全部消失了,不是吗?曾今多少的绝望之后,我们都挺过来了,当然这次也一定可以。
心跳在焊枪哧哧的声音熄灭后,骤然变响了许多,然后在哐当的未完全熔融的铁块触地后,几乎要停止了。
一缕阳光从矿井顶部的火山**入,照耀在巨大的天坑中,受潮发霉而一触即溃的木框架尝试刺穿雪白的天际,它们分割的光线辐射状散开,宣告着某种东西。
当适应了强光之后,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比我记忆中扩大了数十倍的坑洞中央,伫立着一座雕像,整个洞窟中留有令人不适的潮湿余温,仿佛这里正在炎热的雨季,雨水却并未完成降温的使命一般,地面上的水洼仿佛印证了这一点。在这蒸笼当中,那位被审判者面容哀伤,身后的羽翼被无数利刃穿透,有标枪、棍棒甚至冰棱,复古的衣物,却硬的如同石头,包裹着精雕细琢的身躯和细密的发丝。
然后,那组合成片状的发丝开始随着微风舞动。
这简直......不可思议,我从未听说有什么材料能够做到,所以,这是某种新技术下诞生的艺术品?
我尝试触碰她令我有些熟悉的脸颊,并没有天降惊雷使得雕塑应声而碎,也没有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从内部传出,更没有裂纹从其上延伸,只有因风声而更加寂静的天坑,脑海仿佛停机了一般,只剩下心跳。
什么都没发生,仿佛这是某个团体为自己所立的墓碑,只是并未太多得收到风化的影响。
然后,当我第二天从舱室中触发,准备攀爬岩壁时,她消失了,并非未留下痕迹,而时化为了一摊齑粉,细碎如同精磨的淀粉,却并未被吹起,而是在微风中轻颤。
我并未太过在意这些反常,毕竟现在的当务之急并非研究这些,这就好像战斗过程中的一个异常,等到战斗结束自然会想起来再去调查这个与主要目标不冲突却没有什么关联的事件,总会有时间让我思考。
身上并没有任何安全措施,手持两把登山镐,就踏上了征途。人类在攀爬方面一直不怎么强势,我当然也不例外,攀爬的过程中两度双脚悬空,只能用双手死死握住握柄,在空中飘荡,寻找一个不至让我耗尽体力的落脚点以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发现自己已经偏离了既定的方向,不得不尝试平移以接近原本定下的目标平台。
直到太阳落山时,最为陡峭的岩壁几乎走过了一般,从驻扎的这个地方看过去,能看到融毁后又被我封上的舱门,拉出明显光带的夕阳,映照着坑底的水洼反射出点点金光。
事实上我并没能爬的很高,毕竟一个刚刚从冷冻中苏醒了一个多月的人,不太可能突然具备专业的攀爬素质,更何况身为人类女性,先天的力量和耐力平均下来不如异性,包括一部分其他族类的同性。
从中午开始直到太阳落山,目测下来最多爬了20米左右,再看看对面的洞口,我没记错的话,汐斯塔山的火山口高度大约百米,再加上矿井的深度,等等,那为什么一天的光照时间如此之长?
我突然意识到,整个火山口应该极大地被扩张了,在太阳落下的方向,好像有一颗巨大的陨石一般,留下了它的轨迹,造成了这个不对称的巨型漏斗。
那么我只要顺着斜坡向上,就应该简单的多才对。
探出头向上看去,能看到阳光从头顶的绝壁射入,光带的移动变得越来越明显,从坑底只能看见这边的断层比较低,现在看来是斜坡导致的。
于是,在先前准备的、现在基本不可能有用的地形图上,我划定了大致的路线,准备明早起程。
然而当第二天清晨我在岩壁上的突出平台醒来时,却看到坑底有一丝亮光,一直延展到半空中,仔细看去,在清晨并无直接光照而显得漆黑的岩壁上,出现了一条光带,从洞底到半空。而当我整备完成后发现,那条光带好像向上伸长了?
粉末缓缓朝天空中聚集,不断向上延伸,并且发出浅红的微光。
我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是当我重新回到天坑底部观察时,却被突然出现的阴影笼罩了,抬头看去,能看到一个黑影出现在天空中,我很确定那并不是我认知范围内的东西,在与发出暗光的粉末接触后,粉末朝飞行器汇聚而去,或者说,被飞行器吸收了。
我不禁有些雀跃,尽管之后面对的可能是更加悲惨的**,但是一个想法充斥着我的心神。
那是文明的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