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招惹的女人太多,上至王公贵戚,下至乡间织女,大家闺秀也好、小家碧玉也罢,大抵都有涉猎。
自己多情,但不负心,对于招惹上的情缘,大多是好生打理,画个不错的句号。
然而或许实在恶行满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陈亦不小心惹到了鱼化宗的掌门之女,恰好她又在渡情劫的关键时刻,最终还是情关难过,心湖大乱,三魂六魄受创。
鱼化宗掌门自然雷霆大怒,不惜花一大笔香火情,请来三剑斩元婴的周依棠。
那是个姿容惊为天人的独臂仙子,只出一剑,陈亦就死得不能再死,连灰都没留下。
本以为死就死了,没想到自己竟然重生到了百年前。
而这一世,自己不仅不是低贱的采花贼,还是大武王朝的太子。
只是这太子位没热几年,大武王朝就覆灭了,陈亦三岁时被送出皇宫,以大武最后一条龙脉为代价,一位遗世独立的隐世仙人答应保住自己,将自己抚养长大。
要说这世界还挺小的,那个隐世仙人竟然是前世剑斩淫贼的周依棠。
陈亦那时才知道,周依棠原来早在百年前就是独臂,即便剑气不及数百年后精纯,但三剑斩元婴还是不在话下。
就这样,陈亦成了寅剑山的唯一一位弟子,山门上下仅有她与陈亦二人。
而更好巧不巧的是,一系列机缘巧合下,二人情意渐深,修成道侣。
每每想到这里,陈亦都不得不感叹,要说会玩,还是老天爷会玩。
太阳西下,黄昏锁进群山中,树下的陈亦仰头看见大片大片的火烧云,俨然一副夏景,树叶飘落,悠然出剑,树叶断成青翠的两半。
陈亦弯腰捡起,对比手中师尊先前切断的树叶,仔细对比断痕,最后摇了摇头,还是不得要领。
“怎么,连出剑都不会了吗?”周依棠从瀑布飞落下来。
她长发如瀑,头顶莲花观,有与双眸的艳丽不相搭的英气。
陈亦苦笑一下,道:“不会,请师尊指教。”
周依棠冷冷道:“教多少次也无济于事。”
话虽如此,周依棠静立一旁,没有离开的意思。
陈亦明白,这是要自己出剑给她看,吸了口气,用灵气击落一片落叶,模仿着记忆里她出剑的模样,再次悠然出剑。
落叶的断痕一点不像样。
“够了。”陈亦还想再次出剑,被周依棠出声阻止。
陈亦悻悻然地把剑收回,毫无疑问,自己让周依棠失望透顶了。
剑甲周依棠三剑斩元婴,自己练了百年,别说一剑,连半剑都远远不及。
“我去做饭了。”陈亦柔声道。
“随你。”她清清冷冷的模样,令人慕然想起雪夜静谧的寒梢了。
虽然自己同周依棠境界足以辟谷,但二人的夫妻关系总需某种东西维系,加上周依棠别扭的冷淡性子,假若不坐到一起吃饭,除了床帏之间外,实在看不出她是自己的道侣了。
陈亦把水缸里的鲜虾剥壳去线,反复清洗,虾仁雪白晶莹,倒入黄酒,静置半个时辰后,陈亦泡好一壶绿茶,生起炊烟,将虾仁炒至七成熟,虽不是龙井,但简简单单做个龙井虾仁还是可以的。
陈亦熟练地提刀刮鳞,周依棠不喜油腻,便拿条草鱼清蒸罢。他加点姜葱将草鱼盖锅清蒸。
忙活好后,陈亦出门一看,层层叠叠的山峦满是青翠的一片,此刻仿佛被黄昏濡湿般泛黄。陈亦端出菜肴,往正院走去。
周依棠早早桌前等候了。
一个方桌,两人相邻地坐下,只有两个菜以及白饭,对两个人来说已经够了。
周依棠向来少言寡语,唯有到饭桌上或是床帏间才会多几句。陈亦总是惊讶于她对孤独的耐性。
“前些天我下山采买,听闻齐廷的皇帝长年膝下无子,又年事已高,打算立自己的长女为太子。”陈亦主动挑起话头道。
庆元二年,杨齐灭武。这片南洲天地,齐灭武朝后,立国已近百年,在位的已是大齐第五位国主。
“女子为帝也不是未尝有。”周依棠夹起一颗虾仁。
“我还听说朝臣劝谏得激烈,立太子一事,照理说只是皇帝一人的事,最多加上个宗亲府,着实僭越得很。”
“呵,放你武朝,武灵帝不早就诛了这群朝臣的九族了?”周依棠刺道,“你要是能使出我满意的一剑,大可下山把武朝给复了。”
武灵帝时的朝纲败坏早就遗臭万年,任是山野村夫都能将武朝的横赋暴敛说上一遭。
“复什么,我离开皇宫才三岁,就只有一些零碎记忆,连武灵帝长什么样都记不住,对武朝实在没有眷恋。况且眼下是太平盛世,又有谁去想复武呢?”陈亦对武朝并无眷念,加上周依棠从未将复武的想法灌输于他,故此陈亦从未像别的亡国太子般满脑子都是复国。
吃过晚饭,陈亦本想练剑,周依棠却制止了他,陈亦大为不解。
周依棠从房中拿出一条画卷,以及一柄银鞘黑剑,不急不缓地交代道:“明日你且下山去,将这山海卷送到鱼化宗。”
听到“鱼化宗”三个字,前世的画面历历在目,陈亦呆愣片刻,很快平复心神,接过画卷与剑。
“至于这把剑...本来就是你的,自己取个名便是。”周依棠顿了顿,旋即补充道:“一路练剑,回山门时绝不可毫无长进。如无必要,不可提及寅剑山。”
鱼化宗位于东洲天地,足足有一洲,纵使全程御虹,也需一年光阴。
夜色渐深,山峦的层次已朦胧不清,月色明晃晃的缘故,山色并不漆黑,只是昏沉,蝉鸣在山谷回响。
“要远游了,”陈亦就着月色盯住周依棠的眸子,柔声笑道:“弟子想送师尊一些饯别礼。”
周依棠愣了下,陈亦快步上前抓住她仅剩的纤手。
她的手挣扎不开,微微羞怒道:“回房。”
陈亦揉了下她的秀发,牵着她回房。
约莫半个时辰。
周依棠温馨地枕着他的胳膊,她的瑞凤眼清澈极了。
陈亦搂住她,她仅有的一只臂膀被侧压在身下,纤手伸入枕头下,所以自己搂住她腰肢时,她空荡荡的另一侧搭不上自己的手。
她的手臂是被师兄断去的,自那以后便叛出师门,已数百年。
“这次远游起码五年呀。”陈亦凑到她耳边道。
“嗯。”许是迷离的缘故,周依棠应声迷糊。
片刻后回过神来,周依棠推开陈亦。
陈亦无奈地笑了下,继续道:“我第一次远游,你不说些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周依棠淡淡道:“虽说你不过是三脚猫功夫,但也是寅剑山的猫。”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你又想听什么?”周依棠冷笑连连:“我舍不得你出门,还是寅剑山没你不行?”
“我就等着这种话,仙子的情话听不腻。”陈亦厚脸皮嬉笑道。
“无趣。”周依棠拢了拢被衾,随口道:“痴情最无趣。”
陈亦无话可说了。
过了许久,陈亦仍未入梦,周依棠忽然出声:“衣橱里有个暗柜,里面有件青金内衬,你拿去。”
“嗯?”
“是你师公赠我的。”
“怎么给我了?”
周依棠没有回答,而是淡淡道:“本想今晚趁你睡后,直接丢出山,只留封信交代了事,没想到.....”
“没想到还是同我睡了晚?”陈亦缩了缩脖子,“你之前竟然还打算直接把我扔出山去给鱼化宗送画卷。”
周依棠沉默不语。
陈亦没有杂念地搂住她,脸凑得近,她转身背向陈亦睡了。
第二天清晨,陈亦下山了,周依棠没有送行,只是跟陈亦同平时般吃完早饭,没什么别的表示,陈亦不由得感觉寂寥了。
陈亦将画卷别好在腰间,银鞘黑剑背在背上,青金内衬早早穿在身里了。
陈亦走在山道上,步伐不急不缓,周依棠没有界定时限,自己也不需急着去给鱼化宗送画卷。
“现在是太宁十二年,在前世,我也差不多是这时候踏入江湖。”出了寅剑山山界,陈亦心声道:“既然下山了,便去找一下她们。”
自己一直有百年后下山,把前世遇到的女子再招惹一遍的想法,即便没有周依棠的命令,自己也会在这几年下山了。
复国的心思没有,招惹女人的心思可是大大地有。除此以外,还有件事陈亦一直记在心里,便是去暮寺替周依棠寻仇。
离寅剑山北边的县城是三山县,陈亦没有绕路往东洲走的打算。
“今晚去银台寺留宿,记得那里有只狐妖,前世没招惹到可是遗憾呀。”
银台寺地处三山县地界边缘,曾有段兴盛年代,陈亦前世途经时,寺内早已荒废,仅剩静坐在莲台上的石菩萨。
偶然间听到过银台寺的狐妖被红尘狐国的三皇子看上,迎娶为妃,从此福缘大盛,三皇子登基为国主,不久便被游访狐国的蓬莱道女收为座下弟子,修为一日千里,仅十年便步入元婴。
尽管如此,银台寺也没有鸡犬飞升,陈亦途径时仍是荒废模样。
“或许传说只是传说,不过去看看也行,碰碰运气。”陈亦抱着这样的心态往银台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