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熏眯起眼睛，重新坐在对面，手指在我面前的桌面上叩了叩。
“当当！”
玻璃的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们约在街角的咖啡厅见面。进门时还有前后桌都有几个人。现在客人却只剩我们俩，店员低垂着眼帘，在柜台后面擦着杯子。我看不见店员的脸。
难道苏熏早就布置好了？他需要我坐在这里。
我如坐针毡，抬手时碰到咖啡杯的把手。
“当！”
杯子和碟子错位，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巨响。
不，是我们周围太安静了。才会听得如此清楚。
“小敦，你也太紧张了。”
苏熏本来前倾的身体往后一靠。我们做的都是非常舒服的沙发椅，可是两人一行的椅子是连在一起的，总让我想起火车上的座位。就算后面有人，回头也看不到我们。
我的身体像触了电一般往后，和他拉开距离。
明明已经决定不再害怕了，可我还是被他的话音所蒙蔽，所操纵。我必须静下心来。
我重新望向他，将他的一切都印入我的眼睛。
“我真是受不了小敦你的性格，这样下去你是不会有男朋友的。”
苏熏继续开玩笑，可是我的内心已经平静了下来。
“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
“鸟儿小小的，很可爱，还会陪我聊天。我是不会杀掉它们的。”
“你也没有乱给它们吃东西吗？”
“我才不会做这种事。就算有一天我真的讨厌鸟，也没必要自己动手。讨厌它们的人多了去，我只要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欲望行事，麻烦马上就会解决。”
这才是苏熏，根本不打算弄脏自己的手。
“你不问我其它的事吗？”
如果我向他询问“如何和父亲相识”，我也会落入他的圈套。我宁愿去问父亲。
必须承认，和愤怒相比，我更多的是恼怒。父亲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即使在姐姐被苏熏逼死之后。
他的掩盖，是对我们家的背叛。我甚至认为，如果父亲能说出他和苏熏之间的关系，母亲就会将攻击的矛头对准父亲，而不是只折磨我一个。
“爸爸，你早就认识苏熏了？”
父亲的肩膀难以形容的抖动了一下，这是他恐惧的表现。姐姐死后，母亲第一次歇斯底里的发作，他也是同样的表现。
他的肩膀比之前更加瘦削了，头发也白掉了大半。他以我肉眼可见的速度走向衰老，我简直无法想象，十年后他会变成什么样。
他的胸部剧烈的起伏，仿佛经过了剧烈运动。事实上，他只是从衣柜里拿出了几件换洗衣服。
即使研究所离宿舍走路只要十几分钟，他还是选择住在办公室。
甚至于回到家，他还是穿着那身白大褂。
“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因为我太大意了，才会让他抓住把柄。”
父亲告诉我，苏熏在研究所出生，作为非同一般的人类，他的各项素质远在一般人之上。根据实验的纲要。从一开始，他就作为更好的人出生，可是随着实验内容的不断增加，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他掌握了玩弄人心的能力。
“我们以为他只是个孩子，可是他却告诉了小王，他的妻子在出轨，只要在本应值班的夜晚忽然回去，就能抓到。小王以为他在说笑，可还是选择回去看看。结果真的发现妻子和弟弟在偷情。造成了一死一伤的惨剧。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小王总是给他味道像药一样的蔬菜。”
姓王的研究员负责苏熏的日常起居。他把苏熏当成是自己的小弟弟，给他带来研究所里没有的水晶泥和漫画书，甚至还瞒着父亲，给苏熏带来了一只小鸟。可苏熏只是因为不喜欢蔬菜，就杀死了照顾自己的人。他根本没有感知亲情的能力。
“我知道了他的可怕之处，终止了项目的研究。把他当成一般的孩子送到福利机构，让普通的家庭领养他。我以为他长大之后，就会好了。我太小看他了，他早就已经准备好向我报复，杀死默默就是他报复我的方式。”
“给苏熏带去的那只小鸟是什么样子？”
“是只虎皮鹦鹉……”
父亲不明白我的意思，可我却在大脑里搜寻出虎皮鹦鹉的形态。也有着翠色羽毛的鸟……
如果小鸟啄伤他的手，或者不按他的想法吃东西，他一定会厌恶小鸟。厌恶到操纵别人清除掉的地步。
“我知道错了！可我现在有机会改正！”
父亲忽然抓住我的手。
“马上就能成功了！神的子宫捕捉的信息已经完成了！”
“爸爸！接受现实吧！姐姐已经死了！妈妈也是！我们除了努力活下去别无他法！”
就算找出了原因，姐姐也不可能复活，我只是为了让爸爸开心所以才做一些根本没用的事情。爸爸也只是不能接受现实。
“不！敦敦你还不明白！神的子宫真的能让默默复活。默默的年龄比较小，构成意识的信息也比较少，等到成功了，我们就想办法让妈妈也复活。”
父亲根本不听我的话，他一直拉着我的胳膊，将我拉进了研究所。一路上不少研究员都想走上前去，可当他们看到父亲阴沉的脸孔，又默默噤声了。
父亲是研究所里地位最高的人，没人敢忤逆他的话。
他一直将我拽到了笼子之前。
“爸爸！松开我！好痛！”
“没关系的！今天就是最后一次！默默很快就能复活。”
他在我的背后推了一把，我直接趴到了笼子的地面。
我还没有换衣服，胳膊的小腿的皮肤直接和地面接触。虽然是光滑的地面，我还是感觉好痛。
黑色的线升高了温度，躺在地上的我浑身都被灼伤。一直以来，这里都是这么热的吗？
难道是我忘了这里的温度。还是这一切都是我臆想出来的。
我说不定和苏熏一样，是出生在研究所里，我是实验体69，为了实验而生。
我所见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不停的和意识碰撞，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实验数据完成。
谁能证明我存在过？说不定是因为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我的姐姐和母亲才开始死去，为了证明我根本没有存在过。
说不定我早已死去，目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走马灯，我人生的最后一幕就这么度过。
“敦敦又开始生闷气了。”
姐姐的声音又一次出现了。她的声音总是让人如此安心。每次我生闷气，都是她在一旁安慰我。
“别生气了。明明是这么可爱的脸。”
我睁开眼睛。她的身体漂浮在空中，还是穿着夏季的制服。头部向下，如瀑布一般的黑色秀发自然下垂，发梢贴到了我的额头。
“姐姐，爸爸好像要杀了我。”
“怎么会，爸爸只是太着急了。”
“如果姐姐一直不复活，爸爸总有一天会杀了我。”
“我早已经回应了你们的期待，重生于世上。只是你们一直没有看到我罢了。”
“怎么会！我一直看着姐姐，一直等着姐姐，姐姐只有一出现我立刻就会看到！”
可我只是在研究所里，姐姐的生命一定绽放在世间的某个角落，只是我没有睁开眼睛去看。她的生命比任何人的都璀璨，都可爱。
等到我再睁开眼睛，已经在医院里了。白色的被褥，白色的天花板，我的脸上有氧气面罩。
“你醒啦！”
守在我面前的是憔悴的女研究员，而不是我的父亲。
“医生！敦敦醒啦！”
医生拿出手电照了照我的眼睛，他舒了一口气。
“没有大问题了，可以回家休养了。”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医生沉默，随后而来的警察给我解释了事情发生的始末。
我的父亲死在了笼子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