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所长穿着便服,笑吟吟的进来。“老弟,不忙吧。”
店里没客人,钟夏正在听收音机。听到胡所长的声音,也笑着起身,“胡所长来了,是坐着是趴着?”
“哈哈,今儿不是来按摩的。”胡所长在一旁坐下,视线随意的扫了扫房间,开门见山道,“老弟的事情,已经办妥了。”顿了顿,又道,“现在人的法制意识太好,不像以前那么随便了。所以……关是关起来了,动手就不太好了。”
钟夏微笑道,“那也很好了。多谢胡所长了。”
“老弟这一句一个胡所长的,见外了。”胡所长摸出一根烟点上,又笑道,“叫老哥就行。”
郭村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主动跟自己称兄道弟,算是彻底满足了钟夏的虚荣心。他笑得很开心,叫一声“老哥”,又道,“老哥家里的老宅,西南角是不是有个荒废的地窖?”
胡所长一愣,“老弟的意思是……”
“挖挖看。”
胡所长深吸一口气,看了看时间,道:“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儿,回去看看?”
“好。”
胡所长也不再客套,匆匆离开。
到了晌午时候,胡所长又来了。他满面红光,一脸的兴奋劲儿,还没进门儿,就喊了一嗓子:“老弟!”进屋了,看到钟夏正在招呼客人。“忙着呐。”
“快好了,老哥先坐会儿。”钟夏道。
“呵呵,不急。”胡所长说了一句,在沙发上坐下来等着。
趴在按摩床上按摩的顾客转脸看过来,看到胡所长,有些意外,“胡所长!”
胡所长也是一愣,看到那人,竟是熟人。“呦,王校长。”
那王校长也没起身,笑道,“你也来推拿啊。”
“啊,呵呵。”胡所长敷衍着笑了笑,“这老弟的手艺不错,王校长每天日理万机的,就该多按按。”
“嗯,手艺确实不错。”王校长道,“忙倒是不忙,眼看着就要放年假了。倒是胡所长,每到年关都忙的到处转圈儿。”
“上面管得紧,没办法。”
两人聊着不咸不淡的话题,十分钟后,王校长看了看时间,起身道,“我得走了,学校里还一摊子事儿。改天再聊。”
“好嘞。”
待王校长离开,胡所长见店里没人了,才对钟夏说道,“老弟喝酒吗?我在味鲜酒楼那里还存着一瓶好酒,那里的油焖大虾,也是一绝。刚好到了饭点儿,我请老弟尝尝。”
“看来是找到了啊。”钟夏笑道。
“嗯,找到了。”胡所长审视着钟夏,对于这个小瞎子,满心的好奇。他不清楚钟夏为什么会知道三十多年前的一只碗的下落。他在老家找到那只碗的时候,地表上面野草丛生,很多年就没动过。钟夏何以知道那只碗埋在那里?
这事儿,透着点儿玄乎。
“吃饭就不用了,我这店里没人儿。”
“给个面子吧。”胡所长笑道,“我跟老弟挺对脾气的,咱交个朋友。你看,刚好又到了饭点儿。你师父师娘都在医院,肯定也没人给你做饭。走吧走吧,咱哥俩好好聊聊。”胡所长根本不容钟夏拒绝,拖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
钟夏无奈,只好暂时锁了门,上了胡所长的车。转念又觉得跟胡所长搞好关系也不错,说不准将来还用得着。
味鲜酒楼里的不算很远,一脚油门就到了。
胡所长点了几个菜,又拿来一瓶好酒。钟夏不善饮酒,只是稍微喝了一小盅。胡所长虽然酒量大,可他还要上班,自然也不好多饮。不喝酒,自然要多吃菜。胡所长对钟夏满心好奇,自然忍不住又问起钟夏如何知道那碗在哪。钟夏却直接无视了胡所长的问题,“这虾真不错,味道确实好。”
胡所长见钟夏不答,迁思回虑,觉得还是不要再追问了。打了个哈哈,道,“别干吃,蘸点儿酱更好。”
吃了个五成饱,胡所长就不吃了。他最近总感觉自己微胖的身材,似乎有点儿贪污的痕迹,所以想减肥。看着钟夏, 胡所长笑道,“老弟,你手机号多少,我记下来。”
“我没有手机。”
“啊,这样啊。”胡所长道,“现代社会,没有个手机,是真不方便啊。”
“太贵了,平时也没人给我打电话,我也不给人打电话的。”
“呵呵。”
又吃了一会儿,钟夏吃饱喝足。又那筷子戳了戳,“还剩不少,老哥不吃了?”
“嗯,我吃饱了。”
“还要吗?”
“不要了,也不值几个钱。”
“老哥不要的话,给我打包吧。”
“咳,老弟想吃,咱下次再来。”
“还是打包吧,浪费了。哦,对了,酒还剩不少吧?”
胡所长一愣,哈哈一笑,道,“老弟要是不嫌弃,一并带走。”心里却是忍不住嘲笑。这小瞎子,就算有点儿古怪,那也就是个穷瞎子。“我想起来了,我家里还有个闲置的手机,放了好久了,老弟要是不嫌弃,改天我拿来给你用吧。有个手机,总是方便许多。”
“那先谢谢老哥了。”
“客气客气。”胡所长忍着笑,喊来服务员打包。
钟夏提着大虾和大半瓶好酒出了味鲜酒楼,婉拒了胡所长送他回去的好意,独自一人徒步来到了李若兰上班的服装店。
接过钟夏递来的大虾和酒,李若兰有些意外,“给我的?”
“嗯。”
“不是捡的吧?”
“当然不是。”
“呦呦呦!好酒啊!我去!你哪来的呀这是?这一瓶千把块吧要。”
“趁热吃吧。酒别喝了,还要上班呢。我先回了,店里没人。”
“哎你等会儿。”李若兰回了店里,把大虾和酒放下,又拿了纸巾过来。在钟夏胸口擦了擦,“这油点子,怕是洗不掉了。”
“不碍事,走了。”
钟夏离开服装店,听到身后传来李若兰的叮嘱,“慢点儿你,上班时间,车多人多的。”
回到店里,钟夏又忽然后悔起来。
好像不该把那些好东西全给了李若兰,应该给师父师娘送一些的。二老肯定也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唉。
又想起李若兰刚才给自己擦拭油点儿,和上次帮自己整理衣领的事情,钟夏心里莫名有些温馨感。迟眉钝眼片刻,想起李若兰的“性别”问题,心里就凉了半截儿。
刚好店里来了客人,钟夏便收起杂念,开始干活。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刚打发走了一个客人,李若兰竟然来了。
“嗝儿……钟夏。”李若兰一进门儿,就瘫坐在沙发上。
钟夏嗅到一股子酒气,“你喝酒了?”
“嗯,不知不觉就喝完了。”
“不上班啊?”
“不干了!”李若兰陡然间提高了声调,醉醺醺的嚷嚷起来,“跟老板吵了一架,老子撂摊子了。”
“嘿!你这……你缺心眼儿啊?不是跟你说不让你喝吗?”
“嗯……本来就想尝尝,啧……口渴,给我倒杯水。”
钟夏无奈,端来一杯水。李若兰咕咕的喝完,拿着空杯,仰靠在沙发上,又道,“别担心,好工作不好找,烂工作一抓一大把。休息一天,明天我再找个。”
“你又能干个啥。”钟夏啼笑皆非,“这才几天,都换几样工作了。”
“嘁,不高兴就换呗。又不是铁饭碗,还一个地儿干到死啊?”李若兰闭着眼睛,慵懒道,“刚才过来的时候,我看到有个早餐铺子在招工,明天去试试。这个好,早起点儿干活,中午就没事儿了。”
“你吃得了那苦啊?熬夜很辛苦的。”
“你知道个啥,啥苦我没吃过?以前最穷的时候,没钱买烟,捡地上烟头儿抽。”李若兰又打了个酒嗝儿,吧嗒了两下嘴巴。“不就是熬夜嘛,我跟你说,我以前啊,工地上搬过砖,当过群演……”说着说着,声音减小。
忽然,啪嗒一声,是茶杯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
“嗐,你别在这睡啊。去隔间里。”
“嗯,我没睡……我就躺会儿。”
“狗屁,茶杯都掉了,还没睡呐。”钟夏拿盲杖敲了敲李若兰的腿。“赶紧的,再冻感冒了。”
李若兰无奈,硬撑着爬起来,冲着隔间走去。
“要是吐,记得吐垃圾桶里。”
“知道啦,啰嗦的跟个……呀!”
叮咣一声响。
“咋了?”
“没事儿,撞了一下床脚,茶杯碎了。困!别喊我啊!”
钟夏有些嫌弃,也是无奈。拿了扫把摸索着把玻璃渣扫了,这是小事儿,可对于盲人而言,却很困难。大概齐感觉扫干净了,又听到隔间里哇哇的声音。
显然,李若兰吐了。
可别再吐床上了。
钟夏匆匆走进去,嗅到一股恶心味儿,拧眉道,“没吐床上吧?”
“没。”李若兰痛苦的呻吟一声,“呕……哎呀……帮我拍拍背。”
钟夏忍着恶心靠近,摸索着伸出手。触手光滑细腻,不由一愣,又猛然缩回了手。“你……你没穿衣服啊?”
“废话……呕……谁睡觉穿衣服啊……”
“那也不能光着啊!”
“赶紧的,还害臊啊。你又看不见!拍后背,又不是……咳咳咳……呀,呛住了……咳咳!难受……给我倒点儿水。”李若兰半截身子藏在被窝里,趴在床沿上,嗓子眼儿里又辣又咸,痛苦的直皱眉。
“等着。”
终于把李若兰安顿好,钟夏把垃圾桶里的污秽用垃圾袋儿兜着提出来扔了,呼吸着新鲜空气,总算是舒畅了一些。
又想起李若兰光滑的后背,钟夏不禁有些心猿意马。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年轻人,很容易就会胡思乱想。
虽然这小子“性别”有问题,可这皮肤真是……自己这辈子,大概是再也没机会碰到了吧。可惜这镇子太小,风气不够开放。听人说,大城市里,不管男女,按摩推拿,都是要脱衣服的。师父说,其实隔着衣服按摩推拿,效果会差很多。
小镇上来按摩推拿的,大多就是脱了外套,顶多也就是把身上的线衣羊毛衫之类脱了。
很遗憾啊。
钟夏唏嘘一阵,又自嘲起来。
一个瞎子,又穷得叮当响,妄想什么呢?
甩开这些乌七八糟的想法,钟夏打开收音机打发时间。
偶然搜到了一个养生电台,主持人和一个专家正在讲述着穴位相关的知识。钟夏登时来了精神,认真听了起来。钟夏对穴位知识了解的很有限,所以专家讲的虽然浅显,他却是受益匪浅。
唉。
现在眼睛虽然算是能“看见”,想看书,也勉强可以,但自己不认字儿啊。不然的话,去买些相关书籍来学习下,肯定对以后的按摩推拿有帮助。
以前不觉得不认字儿有什么问题,毕竟自己是个瞎子。如今看来,却是个很麻烦的事情。这可咋办——脑中灵光一闪,钟夏猛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自己是没上过学,不认字儿。但是——李若兰上过学啊!虽然是个学渣,但好歹认识字儿!
一念及此,钟夏又进了隔间儿,在床沿边坐下,盯着裹着被子只露出一颗脑袋的李若兰。眼前的画面,纷乱混杂。钟夏费了好大的工夫,总算是找到了李若兰上学的“时间段”。
钟夏只需要李若兰上课时的“过去”,而不需要别的。所以,挑挑拣拣的同时,对于“过去”画面的掌控能力,竟然也开始慢慢熟稔起来。
店里来了客人。
钟夏出去招呼客人,又利用自己的本事,观看客人的“过去时段”,跟着曾经的客人“上课学习”。
客人是个会计。
钟夏在挑拣“时间段”的时候,也看到了客人学习会计专业的课程。他忽然突发奇想:“如果去‘看’一些专业人士的过去,自己是不是便能学到更多?!”
仿佛忽然间打开了一扇神奇的大门,一切,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