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老刘与哑妻夫妻多年,自然理解哑妻为何如此动容。多少年来,也有过邻居早晚给些小礼物,也有陌生人多付一些按摩的费用,也有地方领导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带着一帮记者来拍照送温暖。哑妻动容,不是因为这二十块钱,而是因为钟夏的情义。这份情义,不是出于同情,不是出于怜悯,更不是出于博名声。
“你师娘让你拿着你就拿着。”瞎老刘开口说话,“我们不在,店里来了客人,你干的活,钱就归你。但有一条,我得跟你讲清楚了!你要是不听,那就卷铺盖滚蛋!”
钟夏很认真的点点头,又意识到瞎老刘看不到,才开口道,“师父您说。”
“不管是什么人来,都不能乱要价,都不能糊弄事。店里的名声坏了是小事,人性坏了是大事!”瞎老刘说的很严肃。
钟夏肃容道,“好。”
“这是我师父告诉我的。”想起师父,瞎老刘感慨道,“要不是他老人家,我应该还在当个叫花子。”又笑了笑,道,“你是我徒弟,就是他老人家的徒孙。过段时间,你跟我一起去看看你师爷去。”
钟夏应了一声,又询问了师爷所在,心下便是一阵欣喜,笑道,“我还没去过外地呢,郭村镇都没出过。”
瞎老刘呵呵一笑,叹道,“对于瞎子来说,哪里都一样。”
钟夏苦笑,“那,啥时候去啊?”
“过年之前。”瞎老刘道,“春运路上人多车多,也不好买票,来按摩的人也会多些。所以要赶在年前去一趟。”店里来了客人,瞎老刘便不再跟钟夏闲聊,忙着招呼客人。
忙碌了一天,晚上八点钟,瞎老刘就跟着哑妻回了家。以前时候,瞎老刘都是九点钟才回家的,今天却是早走了一个小时。夫妻二人刚走到门口,店里便来了一名客人。钟夏喊住瞎老刘,瞎老刘却道,“你招呼吧。”说着,拉着哑妻的手,边走边道,“我的药快吃完了,记得买。”瞎老刘一直有高血压的毛病,药不能停。
钟夏呆了呆,知道瞎老刘是给自己赚点儿零花钱的机会,心里暖烘烘的。
“小师傅,听说这里按摩的是个老师傅啊,朋友介绍来的,说是按的不错,咋,换人了?”
“那是我师父,天冷,他先回了,刚走的那位就是。我给您按吧。”
“你成吗?”
“您试试?不满意不要钱,好不?”
“嘿,行吧,试试看。”过了片刻,客人很满意,“挺好,比县里街上那些都强多了。咋收费的?”
“半小时,治疗十块,保健二十。”
“你这手艺,去县里开个店,价格能翻一半儿。”
“房租贵啊。”
“那倒也是,但生意好,总归着还是更赚钱。”
钟夏笑呵呵的应一声,正想说话,却又听到脚步声。
“小师傅,忙着哪。”声音有些耳熟。
钟夏一愣,想起了昨晚那个女孩儿。“来了啊,先坐会儿。”
“嗯,你先忙,我不急。”女孩儿坐下,想了想,又从包里取出一个干净小袋儿,将手里的煎饼果子包好了,塞进包里,又掏出手机捣鼓着。
等到钟夏将那客人的推拿昨晚,客人笑呵呵的付了钱,道,“好手艺,过段时间再来还找你。”
钟夏道了谢,又让那女孩儿趴下。女孩儿却打开包,将那煎饼果子取出来,递给钟夏。“这个你拿着。”
钟夏有些不解。
女孩儿道,“晚上吃饭,本来以为饿的厉害,要了碗面,又要了个煎饼果子。谁知道一碗面吃饱了,煎饼果子吃不下了。你放心,我没吃过的。”
“这个……”
“嗐,别客气,吃不了也是扔。你赶紧吃了吧,别放凉了。先吃,吃完了再给我按,我又不急。”
钟夏还真没吃过煎饼果子,对方好心给的,自然也不好拒绝。道了谢,想要打开来尝尝,摸索着想要打开塑料袋。
“我来。”女孩儿很热心,帮着钟夏打开外面的塑料袋,又缠好了内袋,递到钟夏手里。
钟夏迟疑了一下,咬一口,赞道,“好吃。”
“呵呵呵,吃吧。”女孩儿笑着后退一步,坐下来,问道,“今天生意咋样?”
“挺好的。”
“你们这,消费好低啊。这种煎饼果子,才要五块钱。”女孩儿道,“宾馆也便宜,才五十块钱一天,还是个标间。”
“小地方,就是这样了。我听说,大城市的宾馆,住一晚要一百多呢。”
“岂止。”女孩儿笑了笑。
“不过五十块一天也不少了。”
“还好吧,看看再说。”女孩儿说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要是……呵呵,要是能跟我男朋友和好,就长租,宾馆老板说了,长租的话,可以便宜很多。要是……要是分了,我就要回老家了。”
男女感情这种事,钟夏是没经验的。更何况跟对方不过萍水相逢,自然也不会说什么。他只是笑了笑,算是作了回应。
女孩儿鼓起嘴巴,有些惆怅,“都说相爱容易,相处难。还真是呢。真正的相处下来,才发现,一切都是想象的美好。”
“呵呵。”
“也可能我有点儿小性子了。”女孩儿自我反省道,“过日子哪有不吵架的,又哪有十全十美的对象哦。老是嫌这嫌那的也不对。嘻嘻……再说了,我男友其实……还是很帅的。小鲜肉你见过吧……唔,对不起。”
“没关系。”
“呵呵,反正就是很帅了,很斯文秀气,虽然是农村人出身,却一点儿也没有土气。”女孩儿说罢,又觉得好像这么说很不合适,赶紧又道,“我也不是说农村人不好,就是……就是气质上……不一样。哈哈,也许就是单纯的帅气,所以觉得气质都变好了。哈哈哈。”
钟夏开玩笑道,“看起来是真的很帅了。”
“是哦。”女孩儿显然对男友的长相很满意,又看了看钟夏,笑道,“你长得也很帅,就是瘦了点儿。哈哈,你们这里是盛产帅哥吗?”
钟夏笑起来,吃完了最后一口煎饼果子,又去洗了手,让女孩儿趴下,开始给她推拿。女孩儿很健谈,也很喜欢笑。半个小时过去了,女孩儿掏出钱包付账。
钟夏却推脱了,“不,不用了吧。”
“给你你就拿着。”女孩儿笑道,“走啦。”
钟夏送女孩儿出了门,算算两个客人,现在应该也已经九点钟了。大街上轻悄悄的,该关门了。
夜深人静,躺在小隔间里,钟夏又想起了那女孩儿清脆的笑声。
女孩儿应该很漂亮吧。
钟夏一直没有睁开过眼睛,无从看到女孩儿的过去,自然也不知她的长相。他知道,只要自己睁开眼,不仅能“看”到女孩儿的过往,甚至还能“看”到很多女孩儿的隐私事情。比如女孩儿在洗澡的画面……
有种莫名的负罪感。
仿佛在“偷窥”一般。
这样很不好。
所以钟夏开始习惯闭着眼睛的生活,轻易不会睁开眼。
或许还因为害怕。
害怕自己“看”到了女孩儿的美,会生出邪念和贪欲来。
自己只是个瞎子,还穷的掉渣,对方只是因为善意跟自己多聊了几句,若是有什么奇怪的过分的想法,那就是自讨没趣了。
臆想美好可以,但真的去痴心妄想,就不对了。
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不想“陷进去”,但此时此刻,钟夏还是有些后悔,后悔没有好好的“看一看”那个女孩儿。
收起烦乱的心绪,钟夏打开收音机,等待着城市电台里主播小雨的声音出现。对于一个盲人而言,在这个没有颜色的世界里,声音,便是最美好的享受了。
而接下来的好几天里,女孩儿的笑声,成了每个夜晚最动人的旋律。女孩儿总会在夜晚八点钟后来推拿,每次也总是半个小时。她跟钟夏聊她和男友的故事,聊她的工作,聊过去,聊未来。像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说个不停。
钟夏一次次的试图睁开眼,想“看一眼”女孩儿,却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他担心“看”过之后,再也无法忘记。
李若兰再来的时候,一脸的怨气。她辞去了保安的工作,因为她揍了保安队长。那个保安队长也是活腻了,竟然试图对李若兰用强。李若兰也是够狠,那一膝盖顶上去,保安队长像个虾米一样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裤裆,半天没爬起来。
钟夏“看”过了那精彩的画面之后,忍不住想笑。
李若兰很不满,“我辞了工作你就这么高兴的?”她只是跟钟夏说揍了保安队长,之后辞职了,没说具体原因。
钟夏赶紧收起了笑容,道,“没工作了啊,那咋办?”
“嘁,再找个就是了。”李若兰道。
“做什么?”
“你别管了。”
钟夏眉头一挑,斟酌着说道,“我觉得吧,你这性子,真的要改一改,别动不动的就要动手打人。这不合适。”
“有些人就是欠收拾。”李若兰很不满,不喜欢钟夏的劝说,“就像那个队长,还有你们村儿的那个铁墩儿!说起铁墩儿来,这货也真是怂!”
“都过去这么多天了,还记着呐。”
“废话,我这人记仇的。”
“好吧。”
“不说这个了,我约了人,走啦。”说罢,喜滋滋的走了。
钟夏盯着李若兰的背影,知道她约了崔晓。这家伙也真是有本事,短短几天,竟然跟崔晓成了好朋友。为了完成她阴险的留宿在崔晓家的计划,竟然还不惜把自己车里的线头给减了。
唉,这个李若兰,就不能正视一下自己的性别状态?非要祸害崔晓这个可怜的女孩儿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