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过了几天,李若兰也没了音讯,也不知道她泡妞的进展如何。钟夏闲来无事的时候,偶尔会想起这茬儿,大多时候,都是钻研着按摩的手法。晚上睡觉之前,钟夏喜欢抱着一个小收音机听。哑巴师娘给瞎老刘买了个新收音机,旧的也便给了钟夏。夜深人静的时候,听一听百转千回的评书,听一听风格迥异的音乐,哪怕是听一听广告,对于钟夏而言,都是一种享受。钟夏最喜欢听的,还是本地城市电台的《雨声》。主播小雨会在每一个夜晚十点出现。温婉的声音,犹如溪水潺潺,又似微风拂面。钟夏觉得,小雨应该是个很温柔很漂亮的女孩儿,如果将来自己能娶上媳妇,长相不重要,身材也不重要,但声音一定要好听,一定要像小雨的声音一样好听的女孩儿。

每天白天学习按摩,晚上听听收音机,钟夏的日子,平淡且充实。他喜欢这样的生活,甚至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如果瞎老刘的那个侄子没有隔三差五的来跟瞎老刘要钱,惹得瞎老刘生气,那就更好了。

瞎老刘对侄子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不过每次侄子来,他虽然不痛快,却依然没有阻拦哑巴妻子拿钱给侄子。在他看来,到底是亲侄子,自己又无儿无女的,有几个闲钱,不给他能给谁呢?这就好比许多父母恨不得掐死不争气的儿子,但最终依然选择妥协。

好在还有钟夏。

瞎老刘对钟夏是越来越喜欢了。这孩子,记性很好,之前跟他说过的关于按摩的要点,他都记得很清楚。虽然相处不久,但瞎老刘觉得钟夏这孩子老实,至少比那个侄子强太多了。说不准将来真的能给自己和哑巴妻子养老送终——也就是美好的畅想一下。瞎老刘很感慨,亲侄子都指望不上,还真能指望一个外人不成?什么事情,都不能太指望了。拜师的时候说好的养老送终,将来翅膀硬了又会咋样,谁知道呢。

这世道,说的再好听,都白搭。

不过瞎老刘依然还是很喜欢钟夏,就像是老师喜欢学习好的孩子。不管咋说,把这孩子教会了,也不让他那拜师的头白磕了。

“钟夏,那句话咋说来着?理论不如实践,你先来试试手,不对的,我再跟你讲。”瞎老刘说着,趴在了按摩床上。

钟夏很高兴,摸索着过来,开始给瞎老刘按摩。

“唔,可以啊小子。”瞎老刘很意外,“力道重了点儿,上手别这么重。客人再吃劲儿,也得有个过程……嗯,好!”

哑巴师娘笑呵呵的过来,拍了拍瞎老刘的肩膀。夫妻二人一起生活多年,不需要言语,瞎老刘也明白哑巴师娘想说什么。“哈哈,老子给人按了恁多年,还是头一回享受。可以可以!小子你这手艺,凑合着都能单干了。这才几天啊,咋就学这么快啊。”

按摩也没有太过复杂的东西,正常人学起来不难。只是盲人看不见东西,学起来便会难很多。钟夏能学的这么快,瞎老刘很意外。甚至,瞎老刘觉得,钟夏学会的速度,可能比正常人都快。

毕竟,正常人也不能像钟夏这样,每天“看”瞎老刘给人按摩好几个小时这么刻苦。

“师父教得好。”钟夏道。

“啧啧,天才啊。嘶……左边点儿……嗯,肩胛这里多按一下。干多了攒点儿经验,了解客人的职业,就知道按哪里,客人才会觉得舒服。嗯……关键都没错,就是手法生了点儿,要多练练。”

“那每天我都给师父师娘按按吧。”

“成啊。”瞎老刘笑了笑,又好奇道,“我就纳闷儿了,穴位啥的,你掐的准啊。我就跟你说了一回,位置你都记这么准的?”

“呵呵,记性好。”钟夏撒了谎。他的记性,也就是一般。只是每天坐在店里没事儿的时候就“盯”着瞎老刘“看”他的过去。“看”的多了,自然是记下了瞎老刘的手法。至于穴位啥的,其实他还知之甚浅,只是记准了瞎老刘给人按摩时的位置而已。

“成,成,很好。”瞎老刘道,“过两天,再来熟客,你就试试手吧。嗯……力气还是差了点儿,不吃劲儿的还行,吃劲儿的,你这力道太弱。”说着,瞎老刘回手,抓住了钟夏的手腕,又顺着手腕往上摸了摸钟夏的胳膊,“还是太瘦,平时也没干过啥重活吧,应该练练手劲儿,多锻炼锻炼身体。”

“嗯。”钟夏答应着。

瞎老刘又道,“厉害着呢,这几天工夫,就学个差不多了。再过十天半个月的,你跟亲戚借点儿钱,开个店吧。镇子东头,好像有空门店出租的,租下来单干可以的。”

钟夏笑了笑,“不了吧,我就在师父这里干吧,等我能给客人按了,师父你意思意思给我几个零花钱就行了。”

“呵,那我可给不了你几个钱。”

“嗯,就算是交学费交房租了。”钟夏道,“师娘每天给我做饭洗衣服的,也是该孝敬师娘的。”

瞎老刘又笑了笑,脸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又想了想,道,“再说吧,想咋干,都得先学扎实了再说。”

钟夏知道瞎老刘在担心什么,只是笑笑,也没再说什么。

二十多分钟后,瞎老刘竟然趴在按摩床上睡着了。

钟夏听到瞎老刘均匀的呼吸声,手上的力道渐渐放轻,又按摩了一阵儿,这才收了手,走到一旁坐下休息。哑巴师娘看着熟睡的瞎老刘,脸上洋溢着心疼的微笑,拉了张小凳子,坐在一旁守着瞎老刘。

钟夏坐在门口,活动着手腕。

毕竟是第一次给人按摩,只是半个小时左右,手腕就有些疼了。瞎老刘说的没错,真的是要多锻炼才行。

“钟夏!”是李若兰的声音。

钟夏赶紧做噤声状,低声道,“我师父睡着了,外面说。”

二人来到店外,钟夏道,“有事儿?”

“嗐,没事儿就不能来看看你啊?”李若兰道,“晚上夜班,下午休息。回肖家沟也没事儿,便来看看你。”

“哦,你不走了啊?”说着,钟夏“看”向李若兰。

“暂时不走了。”李若兰道,“我担心你啊,你一个瞎子,没人照顾,多可怜。”

这就是屁话。

崔晓虽然没有接受李若兰,但却把李若兰当成了好朋友。这无疑是又重新燃起了李若兰痴心妄想的念头。

“咋?你是要照顾我一辈子吗?”钟夏开玩笑道。

“嘁,想得美。”李若兰哈哈一笑,“走,我请你喝柠檬茶吧。”

“我跟师娘说一声。”钟夏回了店里,跟师娘招呼一声,便跟着李若兰出来。

茶店离得不远,李若兰没有开车。

今天又是赶集的日子,虽然已经过了早市,但街上依然人来人往。钟夏拿着盲杖,走得很慢,生怕撞到了。

李若兰见状,干脆搀住了钟夏的手臂,“快点,别墨迹。”

钟夏苦笑,“急啥呢,晚了还能卖完了啊?”

“不好说。”李若兰道,“店里搞活动,说什么限量,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好吧。你别拽我。”

“你怕啥,我还能把你往坑里带啊?”李若兰笑道,“放心啦,我就是你的眼,你跟着我走就行啦。”说到此,李若兰想到一首歌来,笑着唱起来,“你是我的眼,带我领略四季的变换。你是我的眼,带我穿越拥挤的人潮。”

钟夏微微一笑,“好听,继续啊。”

“就会这么多,哈哈哈。”

“这是什么歌?”

“《你是我的眼》。”

“真好。”

“唱歌的人,跟你一样,也是个瞎子。”李若兰道,“唔,好像是什么先天性白内障。你不会也是这毛病吧?”

“啊……是吧。”

“怎么就是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是。”

李若兰想起了钟夏那双白的吓人的眼睛,琢磨着先天性白内障是这样的吗?不过这不重要,不管他的眼是啥毛病,想看好一定很费钱,这辈子是没指望了。又想了想,摸出手机,打开播放器,放了那首萧煌奇的《你是的我的眼》。

一曲终了,也到了茶店外,只是今天有促销,要排队。

李若兰搀着钟夏,排在队尾,道,“闭上眼睛感受一下,漆黑一片,啥也看不见,盲人还真惨呢。”

钟夏笑着摇头,“不同的。”

“咋?”

“盲人的世界,没有黑暗。”

“白茫茫的?”

“你闭上一只眼。”钟夏道,“闭上的那只眼,就是盲人的世界。”

李若兰试着闭上一只眼,“啥也没有。”

“嗯,啥也没有。”

“好惨。”

“还好。”钟夏道,“哪天我要是聋了,更惨。”

“噫嘻……不能这么惨。”李若兰笑道,“真有那一天,你干脆抹脖子算了。”

“我也这么想的。”

又排了一会儿,终于轮到。李若兰道,“我要这个情侣套。”

今天的促销活动,是情侣套餐柠檬茶,八折优惠。

营业员看看李若兰,又看看钟夏,道,“对不起啊,这是情侣套餐,只有情侣才能优惠哦。”

李若兰一把拉着钟夏的胳膊,紧紧抱着,“我们就是情侣啊!我们就要这个。”说着,又摸出一张钱,递了过去。

“好吧。”营业员脸上露出笑容,接过钱,又对钟夏道,“可以啊钟夏,女朋友很漂亮啊。”

钟夏也跟着笑,“还行。”

李若兰一愣,脸刷的红了,“你们认识啊?”

钟夏道,“两家店离得不远,她有肩周劳损,最近常去按摩。”

营业员把找零递来,李若兰红着脸接过钱,数了数,嘀咕道,“认识也不再给点儿优惠。”

拿过柠檬茶,二人离开。

钟夏才说道,“她就是个营业员,又不是老板,没法给你优惠了。”

“嘁。”李若兰气道,“你们认识也不早说!害我丢人!”

“不熟,而且她是轮班制,我也不知道她今天上班的。”

“行啦行啦,赶紧喝吧。”李若兰说着,把柠檬茶塞到钟夏手里,注意到他一手拿着盲杖,又一手拿着柠檬茶,便拿回吸管,帮钟夏将吸管插好。

“谢谢。”钟夏道,“你是个细心的人。”

“那是。”李若兰道,“我这人天生胆大心细。做人就是要这样,胆大心细,敢打敢拼又不胡来!”

“嗯,大道理说的不错。”

“哈哈。”李若兰喝一口柠檬茶,之后咧咧嘴,又突然奇想,问钟夏,“没谈过恋爱吧?”

“嗯。”钟夏应一声,喝一口茶,眉头紧蹙。

“这就是恋爱的味道。”

“啊?”

“酸酸甜甜。”

“呃。”

“哈哈哈,你以为?”李若兰大笑,“不会想歪了吧?”

“没有没有。”

“那就好。”李若兰道,“虽然我的梦想就是处处留情……嗯,以前的梦想,但你是我朋友嘛,还是个瞎子,我可不想让你伤心,哈哈。”

钟夏笑笑,又道,“下午干啥去?我可不能陪你一下午,我还要回店里。”

“不用你陪,我去网吧看电影。”李若兰道,“好久没看电影了,有好多新片儿,网上应该有盗版了。”

“电影啊,好看吗?”

“有的好看,有的不好看。”

“哦。”钟夏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你去看吧,我回了。”

“嗯,车停店门口了,晚上吧,晚上我去开。”

“嗯。”

钟夏独自一人回了店里,店里很忙,瞎老刘正在给一个客人按摩,还有个客人在一旁等待。待钟夏回来,瞎老刘对那客人道,“老弟,你要是急得慌,让我这徒弟给你按按吧?半价,咋样?”

那客人笑道,“给徒弟练手啊?那可不该收钱。”

瞎老刘也跟着笑,“你这明眼人,挣钱容易,跟我们瞎子计较啥。”

“嘿,这话说的,给半价都显得我不仗义了。”客人哈哈一笑,“来吧来吧,权当做好事了。好在学按摩不是学剃头,我这也不怕脑袋被当成了冬瓜。”

钟夏被逗乐了,“大哥说笑了。”

客人趴下,钟夏开始按摩。

“小伙子,大胆的按,按疼了也给钱。”客人笑道,“别不敢下手,畏手畏脚的,啥也学不会。”

“嗯,谢谢大哥。”

“嘶……还别说,挺好啊。”客人赞了一句。

钟夏满心的欢喜。

他知道,客人的肯定,就是人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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