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尔依旧在那里坐着,只是不知何时身前多了一本书。
他凑过去,隐隐约约地看到书上印刷的图画,那是一艘穹翼机,大抵是有关于这类新型兵器的知识吧。
纳舍尔并没有出声,只是再次打量了下眼前这名戴着面具的委托人,才终于发觉到,委托人似乎只是一名少年。
“看够了吗?”
律尔合上那本没有封面的书,抬起头直直地盯着纳舍尔。
“呃……”
“签下这份合约,我们现在就动身。”
律尔从怀里抽出一宗卷轴铺平开来,只剩下受托人的地方空空荡荡。
“现在就动身?”
纳舍尔坐在了律尔的正对面,转过合约仔细的排查,确定没有可能有诈的地方,才平静地用钢笔尖戳破自己的拇指,按上了血印。
沾着血的笔尖划过纸面,瞬时生长出一道曲折的纹理,血色的指纹像是树根一样盘根错节的延伸,用血写出的“纳舍尔”三字从鲜红色转变为暗红,空气中有一股血液凝固的腥臭味,带着雨水冲刷过锈铁后的淡淡腥甜。
纳舍尔上一次看到这样高级的合约,还是在他确认退伍时填写的调查表。
律尔本以为纳舍尔会再犹豫一下,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干净利落的正式接下了这份可能会丢掉性命的差事,登时心里也对这个男人多了一丝赞扬。
“就是要这个时间点,出发吧。”
最肮脏黑暗的地方,只有夜晚会应允默认这样的存在。
律尔把那宗卷轴收起,像是变魔术一样,把它压缩成了一个怀表大小的圆盘。
纳舍尔就跟着这个把一切都安排好的少年,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个疑问。
难道这才是权贵阶层年青一代的真实面貌?他十六七岁的时候,刚因为征兵的缘故而远离家乡,早上刻苦训练,晚上还要被辱骂为新兵蛋子,只能像个憨憨一样在漏风的营地里痛哭。
反观委托人,似乎根本就不像固有印象中从小锦衣玉食没头没脑的傻子。
难道是因为无日城这个自由到混乱的地方?
而且,每当他站在距离律尔五米及以内的地方时,就会察觉到绝不在五人以下的视线。
五人,足以建成一支特殊小队了,监视自然不在话下,但更多时候是用于暗杀。
纳舍尔太清楚这股视线中的恶意了,倒不如说他曾经也干过这么一行。
他的假肢因为攥紧了腰间的武器而传来了吱呀的声音。
“我早已习惯了,他们不会杀我。”
律尔的声音穿过面具,钻入了纳舍尔紧绷的神经中。
“是这样么……?”
他稍微放松了警惕,又听见律尔不紧不慢地说道。
“但你不一样,他们会用各种千奇百怪的方式阻挠我,因此你的人身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律尔眺望着街道的尽头,终于等来了达蒙的角马车。
“上车吧。”
等待马车停稳,律尔拉开了车门,和纳舍尔坐稳在其中。
“我们走。”他说道。
看着街景随着马蹄声不断倒退,那种被监视的感觉逐渐退散,他才拿出了一件斗篷。
“换上。”
纳舍尔结果那件斗篷,披在了身上。
枯寂的树林,连绵不断的寒风,萧瑟的夜晚。
似乎这就是前往斗兽场途中的一切。
律尔看了看已经换上了斗篷的纳舍尔,决定把自己最后的要求给纳舍尔说出来。
“一枚帝尔纹银,5枚金币,应对上如此高风险的任务,我不得不向你再额外提出一个条件”
纳舍尔心里一惊,但很快又恢复过来。
“必要时保护任务目标,哪怕需要你牺牲。”
“你能接受吗?”
这话已经说的很明显了,任务目标至少不是线人脑袋里的情报这种东西,是一个实物。
车厢内顿时死一般的寂静。
这已经是摆明了要纳舍尔送死了。
“你凭什么不事先跟我说好?”
“事实上,你没有选择……”
律尔在纳舍尔的诧异中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了自己的真容,亮出了挂坠上的家徽。
“从现在开始。”
烧伤的脖颈,漆黑的发丝,以及那双紫色的瞳孔,那家徽上的狮子,无不在向纳舍尔透露一个消息。
他的确没有选择。
被无日城权力的最高象征,达克斯家族中那个最具争议的继子所找上门来,别说是赚钱,命没丢掉就不错了。
“纳舍尔先生,这从来就不是一份平等的谈判,你我心知肚明,这份合约在我签下字据以表结束之前永久生效,若是你背叛了我,损害了我的利益亦或是在这里对我动了手……”
“下场你都明白。”
不谈会被冒险者公会或者无日城赶出去,首先人是不会活着的了。
“我相信比我大了十多岁有余的你肯定是有脑子的,没错吧?”
律尔打开车窗,把手上的面具丢了出去。
说实话,纳舍尔很不爽。
被一个比自己小了许多的孩子威胁,他生平从未有过。
可是为了女儿雪莉,他也必须低下自己的头。
…………
“欢迎来到斯图斗兽场,我是你们的老朋友,捷克!”
穿着异常华丽,仿佛和克莱因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光头站在场地正中央的高台上,卖力的表演着。
“真像个小丑。”
事实也的确如此,自称为捷克的光头无论是穿衣品味还是言语谈吐都滑稽至极,夸张到了这个程度,没人能够判断他是装出来的丑相,还是本性如此。
“你怎么看?”
律尔看向了坐在他身边的纳舍尔。
“大抵是为了抵消一部分客人的抵触心理,这貌似是行业潜规则。”
纳舍尔摸着下巴,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此话怎讲?”
这样的说法还是律尔第一次听到,纳舍尔也不吝啬自己的所见所闻,娓娓道来。
“在战区有一种东西叫做,借安所。”
“借安所的名字来源很有意思,把女性的卧侧借去一用,以求晚上睡得安稳,因此得名借安所。”
“有很多士兵去了借安所都是为了找一个母亲角色哭诉自己的委屈,只有还没上过战场又是个处男的新兵蛋子去哪儿才是过一时之瘾。”
“听不懂。”
律尔摇了摇脑袋,他不明白纳舍尔想要表达什么。
“这和抵消抵触心理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去了,斗兽场对于常客来说就是图乐子的地方,他们就乐意看到命如草芥的奴隶被魔兽踩成一滩肉泥,在常客们的眼里斗兽场和马戏团没有任何区别,来一个小丑做点开场白才能提起他们的乐趣。”
“借安所也是如此,他不过是个换了名字的妓院,可他同时有着安抚士兵的作用,借安所的女性们就是装出士兵们所希望的样子,而抵消掉他们对于嫖娼的抵触心理,像极了夫妻之间的情趣。”
“角色扮演?”
“没错,这就是这类场所的潜规则。”
纳舍尔搓了搓下巴,哈出了一股热气,深秋的露天斗兽场的确是冷到了极点。
律尔还是很难理解这个概念,他也一辈子不会需要这种潜规则概念。
他再次把目光放在了斗兽场的中央,名为捷克的小丑依旧在众人目睹下卖力的起舞着,不少观众都笑出了声,起哄着,起哄着要他快点牵出来今天的蚂蚁。
奴隶在魔兽的面前,可不就是蚂蚁吗?
很快,捷克就退到了观众席,巨大的铁链摩擦着地面的声音传来,粗重的脚步声将震感从地面传递过来,伴随着奴隶的惨叫声。
单方面的屠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