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真心话,是以开玩笑的姿态被说出来的?

这大概就是凉子内心此时的写照。

望着夏目平静中带着些许警惕的眼神,凉子笑容消散,眼角抽搐,想哭又哭不出来,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只觉得内心一阵莫名悲凉。

对于夏目毫不掩饰的警惕和防备,凉子有些委屈,尤其对他毫不掩饰自己警惕防备的这一点感到难受——该说这孩子天然呢?还是他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感受呢?

更关键的是,凉子又知道自己这委屈和难受来的非常没有缘由。

两人见面才一天,对方防备自己是理所当然,她这么献殷勤才奇怪——就算是一只真猫,和陌生人熟悉也最少要三四天呢。

这种难受最后憋在心里,让凉子感到鼻子有些发酸,想冷下脸来不理会对方。

不过发现夏目不时盯着黄油三文鱼汤的意动眼神后,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叹口气,喝了一口冒着热气的三文鱼汤,再将碗递了过去。

托脸看着夏目双手捧着碗喝汤的场景,凉子心里却再没了昨天的羞涩激动,眼中有点无可奈何的宠溺。

唉,真实拿你没办法呢。

之后,早餐就在两人的沉默中过去了,凉子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不过发现夏目几乎是把黄油三文鱼汤当成配菜一样就着蔬菜培根炒饭吃后,心里有点小雀跃。

哼,昨天还说我做的不好吃,不还是全都吃得精光?

不过洗完餐具后,凉子知道应该收拾起小心思,将注意力放到正事上了。

“那个,夏目,你能找到那个猫脸女人吗?”

擦干手,凉子坐到夏目对面,握住马克杯,让茶水的热度渗入手掌中。

无论是警视厅还是唯那边都没有消息传来,但是一想到那只猫妖可能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撕咬着人类的残肢碎肉,凉子就坐立不安。

“……”

视线从杯中一口都没喝的茶水上抬起,夏目望着凉子带着焦虑之色的柔美脸颊,思索了一下后缓缓点头。

“……可以。”

“诶?真的吗?怎么找?”

没想到随口一问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凉子双手拍在桌子上,身体前倾,双眸睁大盯紧夏目。

这一个月来的三十余起凶杀案随机分散在东京都二十三区之中,也许第一天在最西北的练马区,第二天就跑到了最东边的江户区,第三天又在最核心的港区,警方即便是通过城市监控系统反复排查也不能找到规律以缩小范围,否则早就对某一地区进行地毯式排查。

虽然知道夏目并非常人,但听到他能在东京这两千多平方公里的广袤都市中找到某一对象,凉子还是忍不住惊叹——她觉得这比夏目用刀劈开子弹更令人难以置信。

“……高的地方。”

双手握住已经没什么热度的茶杯,夏目赤色双瞳中映出凉子急切的神色,心中想的却是他东京之行的目标,那只不知所终的黑猫。

“高的地方?”

对满脸疑惑的凉子点头,夏目试着整理自己匮乏的词汇,做出人类能理解的解释。

“在够高的地方,风会告诉我,它在哪。”

“风会告诉……那要多高?”

对一些玄之又玄的词句,凉子选择了放过它,也放过自己,还是决定做她能做的事。

“越高越好。”

越高越好吗?

看着低头往茶杯中吹水的夏目,凉子思索了一下,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我知道该去哪了。”

有了目标后就该行动,不过出发之前,凉子先找了套类似军人仪队服的西式冬装给夏目换上,这是她所有衣服里最中性的服装——毕竟再不注意装扮也没必要买男装不是?

好在夏目的身材跟凉子猜测的一样,身高与自己基本一致,肩膀稍宽但也不会觉得紧,订做估计也就这个效果。

相比起一身白色和服的夏目,身着黑色修身服的他少了几分飘渺和俊美,多了几分飒爽和英气,看起来更像一个‘人’了。

就是当凉子为他的黑色长发而有些发愁时,夏目沉默地抓住头发,拔刀出鞘向发根砍去,被凉子在千钧一发之际制止,最后找了根皮筋束起了事。

而凉子在换完衣服后,来到卧室的立式书架前,将其拉开,用随身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墙壁上的一个小壁橱,将那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景象展露出来——

在这仅半立方米不到的狭小空间中,橱壁上的挂网中从上到下整齐插着四五把口径各异的手枪、入鞘的锋利军刀,五六盒封装在油纸中的子弹,七八颗手雷和闪光弹,还有一个黑色树脂盒以及一大堆军用装备。

这些‘宝贝’都是凉子长年累月通过各种非法渠道购置下来的,前后花了将近一千多万日元,这些装备的规格别说在只允许持有气枪和猎枪的日本,就是在以枪击案出名的美国都不可能被允许私人拥有。

一把配上消音器的十二发西格绍尔P226,备用弹匣两个,一把四十发的MP7A1,备用弹匣一个,加上四颗球型手雷,两颗闪光弹,仅仅这些加起来,身上的装备重量已经接近十公斤,让凉子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这些还不是最后的重头戏——打开一米长的黑色树脂盒,将里面的枪支零件组合起来,一柄口径12.7×90mm、全长1.38米,重13千克的大型反器材狙击枪——黑卡蒂II就出现在了眼前。

这把以希腊神话中冥界女神命名的【黑卡蒂Ⅱ】反器材狙击枪,是为了贯穿车辆与建筑物为目的而设计出来的,由于威力过大,所以依据某种名字一大串的条约来禁止在对人狙击时使用。

对于一直以警察为目标而奋斗的凉子来说,装备这柄重量过大、携带不便、威力过剩的狙击枪在城市中可以说是毫无用处。

就连当初因为某种原因而特地花了大价钱买下这柄枪的凉子,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真的能用上它。

“……希望,用不上你吧。”

手滑过架在脚架上的巨大枪身,让黑色金属将冰冷的沉默传递到凉子身上。

这种沉默和冰冷是令人平静,甚至愉悦的,内心的软弱彷佛被冻结粉碎了,像是自己也变成了不屈服、不动摇也绝不流泪的冷硬金属。

凉子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个亲手开枪杀死她父亲的人,用的正是这种黑卡蒂Ⅱ……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找到你,用这柄枪,处决你……

深呼吸着压下悸动,凉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提枪走出房间。

“夏目,看这边。”

夏目换上了系绳长靴后,就抱着用剑袋包装起来的妖刀‘鸣神’坐在玄关前发呆,对于靠近的脚步声没有理会。

听到声音转身后,他便看到凉子脸上露出恶作剧般的笑意,抬起手中的长枪,用漆黑的枪口对准自己。

“!”

一阵寒意涌上脊背,夏目双眼在一瞬间收缩成竖瞳,泛着触目的赤色血光,泛起冰冷的杀意。

“锵——!”

锐利长刀出鞘,刀鞘之上电光弥漫,寒光刺痛了凉子双眼。

“啊!抱歉抱歉!!”

被夏目这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凉子急忙垂下枪口,只觉得心脏一阵紧缩。

“这里面是没有子弹的!我只是开个玩笑!”

但夏目没有放下刀,眼中的杀意在沉默,化为更加深沉的冰冷。

对峙中,凉子咬咬牙,最后丢下枪,走上前去,将脖子放在夏目的刀刃之下,毫不退缩地对视着她。

“抱歉,夏目,刚才是我的错,但我真的没有恶意,希望你能相信我。”

说完,凉子便彷佛等待处决降临一般紧紧闭上双眼,但攥紧的双拳展露出她内心绝不像表面上坦然。

凝视凉子因为杀意压迫而渐渐苍白的脸颊,直到刀锋在她雪白脖子的柔嫩肌肤上面印出一条红线,血滴随即一颗颗涌现时,夏目才抬起刀身转身离去。

“走吧。”

沉重的压迫感离开,凉子睁开眼看着夏目推门而出,虚脱般坐到地上,随后狠狠揪了揪头发。

“真是的!我刚才到底在想什么!居然拿枪口对着人!”

三个小时侯,高大的汽车驶入练马区的一片废弃居民区中,在路边停下。

副驾驶座上的夏目抓起怀中的长刀,打开车门,感受了一下附近的妖气,朝着某个方向出发。

为了不拖累夏目,凉子很有自知之明地提出远离战场,必要时提供远程支援——但两人心里都清楚,如无意外,这将是只属于藤原夏目一人的时间,凉子只需要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夏目——”

想起这三个小时内连交谈都不曾有的沉默,凉子攥紧方向盘,紧盯着夏目的背影,咬着下唇,在他即将迈开腿时,忍不住喊出了声。

夏目停下脚步,转头望着她,双瞳映射着并不猛烈的阳光。

“——之前,那个,真的很对不起。”

短暂的沉默中,只有冷风呼啸而过。

夏目的双眼刺入凉子心口,就像天空一样,深邃、纯净,却又难以捉摸。

“……下次就杀了你。”

留下这句毫无情绪,却又彷佛是判决书一样的话语,夏目就离开了。

凉子隔着车窗,一直注视着夏目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踩下油门,发动引擎,寻找能够观察这一片街道的制高点。

一路上,夏目冰冷的双眼,和刀锋的沉重冰冷一直在她脑海中反复出现。

凉子并不怪夏目说出那样的话,那是她自找的,将那怕是没有上膛的枪口对准队友,在警队里都是足以被关禁闭的事。

凉子只是对自己这一天一夜来的失态感到困惑。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这个少年,甚至于好像要故意忽视这种危险,非要去撩拨他、获得他的注意呢?

我到底怎么了?

心乱如麻的她在一个街角处打转方向盘,但忽然,车顶上传来某种异响,引起了凉子的注意。

瞳孔紧缩,凉子下意识掏出MP7A1,但她还来不及打开保险,车前的挡风玻璃前就被击碎了,尖锐的玻璃碎片划破脸颊,刺入眼瞳中!

凉子的瞳孔中,倒映出那只不断逼近的锐爪!

猛烈的疼痛中,她的意识沉入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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