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的墙壁,渗水的天花板,长着蘑菇的墙角,以及那和蘑菇堆在一起、脏兮兮皱巴巴的睡袋,除此之外这间客厅就基本只剩下四面墙壁;里面的房间是一个小厨房,与厕所遥相呼应,之间连道门都没有;灶台是老式充能晶石灶,不知多久没洗过的锅碗瓢盆摞在水槽里,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如果说这就是托马斯给自己准备的临时落脚点,那么很显然他在得意之时并没有做好未雨绸缪。托马斯、安渡因一行加上律师一共五人进到房间里,本就狭小的空间显得更加逼仄,稍微转个身都会不小心碰到别人。
没有茶水,没有点心,甚至没有坐的地方。曾经的富豪如今能给出的最高规格接待,无非就是咬咬牙将潮湿的睡袋撕开,让大家不至于席地而坐。
安雯也不挑挑拣拣,往睡袋上一坐,抱着双臂冷脸道:“说吧,让我知道你究竟糟了什么报应好开心一下。”
托马斯为难地搓搓手,等大家都找好自己的位置入座后,才慢悠悠地开口说:
“其实,直到几个月前,我的生意都很不错,占有钢城百分之七十的贸易额。冶炼厂很久没死过工人了,闹事的家属也很少……”
“说重点。”安雯用食指关节敲敲地板,不耐烦地说。
“马上,马上……”托马斯擦了擦额上的汗,不小心碰到了伤口,手背的触碰加上汗水的浸渍,让他不由“嘶”地吸了一口冷气。
“后来有一天,钢城突然来了一个强力竞争者。他用大量资金收购了一些已经废弃的工厂重新投入生产,又贿赂官员,逐渐抢走了我的市场。钢城是我大部分资本所在,出了这种事,我必然要从第二区亲自下来考察……”
“然后没能力挽狂澜破产了?”安渡因插嘴道。听上去像是个很普通的故事,每天商海中都会发生十几件同样的事吧。
托马斯摇摇头,伸手想去掏胸前的手帕,却才想起自己的西装早已变卖了。
“开始一切都还很顺利,凭我的人脉和手段,对方快速地被‘请’出市场。当然,中间损失了几名打手,但只要价钱合适,任何工人都能填补上这个空缺,计算下成本,那次行动我赚了……”
一牵扯到经济利益,托马斯就显得有些飘飘然,和刚才胆小畏缩的中年人判若两人。直到发现安雯正拿白眼看他时,他才干咳一声收敛回来,接着讲道:
“本来我以为风波会就这样过去,但在对手工厂的废墟中,我发现了一笔未完成订单,以及几封私人信件。订单上是一批贵金属,收购价格竟然比市场价高出足足三成,而那些信件则是写给一家矿石供应商的,从信的内容来看,双方的老板才刚接触,相互并不熟悉。”
托马斯苦笑,一滴血被从脸上的伤口中挤出来:“一份多么完美的馅饼,完美得像是个陷阱。只怪我当时财迷心窍,毫不犹豫地冒充对手厂家与矿石供应商取得联系,一下子收购了所有原石。”
“所以你买到了假货?”安雯问。
托马斯摇摇头:“货真价实的氪钢原石,成色甚至比我想象中还要好,以我这么多年的从商经验绝对不会错。看到原石的那一刻,我甚至已经看到它的成品金属被做成魔装义肢闪闪发光的样子了,你知道这中间藏着多少利润吗?”
利润,通常来说是很低的。
氪钢虽然是一种价值堪比黄金的稀有金属,然而冶炼难度极高,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并且过程中产生的烟尘废气会严重损害工人的健康。一般的工厂,除去能耗成本、人工成本和环境污染罚款,最终的收益并不理想,也只有大量需求魔装义肢的塔都军方会开设很多氪钢冶炼中心。
不过,如果无视环境和工人的身体健康,耗竭式地进行冶炼作业,那么氪钢生产中的利益几乎无法想象,可能要比天上下高纯度魔晶石赚得都快。
虽然只认识托马斯不久,但安渡因莫名觉得,这个奸商绝对干得出这种事。
“氪钢原石很贵,几乎要动用我的全部流动资金。不过,按照原计划,只要这批氪钢出手,立刻就可以补上资金链,成本与收益比起来连九牛一毛都不如……按照原计划。”
托马斯把那个词重复了一遍,眼睛眨了眨,几乎要哭出来:“在那个晚上,一切都完了。明明最后一批氪钢就要完成交货,那只该死的幻魔,IOB-072黑暗骑士,它炸毁了整座工厂!没人知道他是怎么骑着一辆吼叫的机车躲开守卫的,也没人拦得住它。它就像一只恶鬼,四处破坏、破坏,让我的工厂变成一片火海!该死!该死!!”
托马斯狠狠地抓着自己的脸,又有血从伤口中渗了出来,好心的小秋上前用自己的手帕为他擦拭。托马斯愣了一下,热泪盈眶地拥抱了小秋,哽咽着接着说:“我完了。曾经在第四区一手遮天的我,因为这件事彻底破产。工厂遇袭,却没有一个工人死亡,大量工人要求安置,竞争对手们又同时发难,一家家工厂从我手中失去的速度比蚕吞桑叶还快。
背负着巨额外债,许多曾听命于我的打手反过来追着我讨债,收了我那么多好处的治安署也装作不认识我,今天你们也看到了,他们完全就把我视为普通工人,甚至宁肯问你们都不问我关于那只幻魔的事。我可是堂堂二等公民!我有权享受尊重和更好的待遇!为什么连塔都都抛弃了我!错的是那只幻魔才对!!’”
安雯冷笑一声,幽幽地开口道:“当年,我和母亲体会过的那种无处容身的绝望,没想到也会落到你身上啊,托马斯。”
一时间,屋里变得很安静。托马斯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整个人泄了气一般垂下头,疲惫地说:“我明白,我不是清白的。我做过太多该遭报应的事,最后厄运降临也是月神的意志。安雯,你的母亲……”
咚!
安雯暴起,推开小秋,一把将托马斯按在了地板上,二话不说,对着脸先是一拳!
“我说过,再提她就缝上你的嘴。安渡因,线来!”
“你冷静点,就算我是个医生也不可能随身带那种东西啊。”
“那就给我去找!!”
一声怒吼吓得安渡因一缩脖子,悄悄把想要劝架的小秋拉回来捂住嘴。现场唯一敢直面暴怒的安雯说话的,竟然是地上那个嘴里冒血的托马斯。
“你的母亲,她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善良。即使是因为那样的原因屈居我之下,她仍然试着去做一个好妻子,为了你……”
“闭嘴!”
又是一拳,托马斯的脸大幅偏转过去。他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和力量,倔强地转回脸来,吐出脱落的牙齿,接着说:
“那时的我是个禽兽,但你们母子不是。我发誓,你母亲的死是个意外,直到那时我也才明白自己并不只是馋她的身子,才明白失去她有多么痛苦。可是那时你已经离开了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补救……”
砰!
又是一拳,这次,安雯打在了地板上,自己的鲜血与木屑一同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