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晨的吼声渐渐小了，变成了无助的抽泣，他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并深深地弓下腰背，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
哪里的建筑物又倒塌了，从那个方向有无数的火粉像迁移的蝴蝶一样飞舞了过来，在空中飘散。
李清耀松开了怀抱着伊琳的手，而她的呼吸也平稳了不少，现在正缓慢地睁开眼睛。
“路晨……”李清耀在地上坐直身体，想站起来，但是身体已经失去了力量，他只得用膝盖做支点跪在地上。
他抬头一看，路晨正用枪指着自己。
他的脸上带着无比悲哀的表情，眼泪在血污和泥土中冲刷出两道沟壑，这样的路晨正用枪指着自己。
看到了这一点的伊琳也想挣扎地爬起来，可是李清耀伸出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她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并回头看了看路晨的脸，低下头，侧着腿坐在了李清耀的身后。
路晨的嘴唇颤抖着，并用沙哑而颤巍巍的声音说：“我做的事……是正确的吗……？”
李清耀平静地看着他。
他们的周围一片狼藉。
“我……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他说，“就算你现在想听到的只是一句‘你做的对’或者‘对我来说我感谢你拯救了我’……就算是明知道在欺骗你也好……因此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我杀了……我杀了我的……兄弟……”路晨颤抖着说，“这么多年，是他们收留我，养育我，并关心着我……在这世界上，劳古斯和东哥所在的千柱城就是我唯一的容身之处……可是现在我却……”
他奋力地摇了摇头，不忍去看吴东的尸体，眼泪也不间断地从他的眼睛里不断流出。
“吴东最后想做的是……从这里先行逃走，再等待着积蓄力量，能够东山再起的机会。他也想要挟于舒，并以她威胁于中正让他撤走军队……”李清耀说，“他杀害了乔和邹正禹……还差一点杀死我和伊琳。他所做的事只不过是为日后埋下隐患，并引发新的事端……让今夜的战火，再度蔓延去别的地方。从客观上来说，是你阻止了这一切，让许多的人不再蒙受这样的命运。”
他低下头。
“我能对你说的只有这些……所谓正确与否，最终还是要交由你自己去下判断……”李清耀说。
“但是！”路晨没有放下枪口，“他们本就是与我毫无关系的人……就算因为我他们会平稳地生活下去，但他们到死都不会明白这一点，也没有因此而受到教育，更不会因此而产生感恩之心……作为我行动的代价……相比之下显得完全没有意义啊……”
李清耀平静地看着他。
“你所追求的善意，”他说，“你所执行的正义，如果实在希求回报，那就发生了质变……”
“我本来就不是那么高尚的人。”路晨冷冷地说，“那些本就与这事件无关的人……如果连自己都没有追求正义的欲望，那他们本就觉得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便更不能给予他们些许的启迪……他们会一直，一直这样……冷漠地生活下去……最终他们的冷漠也还是会催生另一个人，建立另一个千柱城……他本身就是在这个城市的冷漠之下诞生的地方……如果我们做的事情没有对这一点产生影响……就不会有任何变化。”
李清耀微微笑了。
“真的没有任何变化吗？”他问道，“世界真的一点变化都没有吗？你自己，与一天前的自己没有任何的变化吗？你难道不是这世界的一部分吗？”
路晨睁大了眼睛，他的手开始颤抖。
“我……我……我？”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上扬了语调。
“啊……你自己的价值又在哪里呢？”李清耀问，“背负了今夜的一切的记忆的你，背负了这座城的过去与现在的你，背负了所有人的故事和羁绊的你……不就活下来了吗？你就没有力量去做更多的事吗？你的枪里，又多了多少的子弹，你的灵魂，又多了多少的力量呢？正是这样的你选择了继续活下去吧？既然你对这世界还有那么多意见……这样不是正好吗？”
“我……我想……”他颤抖地说着，手上的枪口开始慢慢放低，并最终垂落地面，“我想做正确的事……”
伊琳轻轻地松了口气。
“每个人处于不同的立场……会得到对于正确的事的不同结论。”李清耀说，“对你我来说，现在正确的事……就是去找到那个答案。”
路晨完全沉默了，他看着地面，火光在夜空中摇曳。
“……应该还有你应该去做的事……”李清耀像路晨伸出手，“和我一起，和我们一起去寻找吧……在得到这个答案之前，我会给你新的归宿……”
路晨并狠狠地用袖子擦了擦脸。他站起身来，但没有朝李清耀走过来。他不明显地深呼吸着，把眼泪给憋了回去。他看着自己手上的枪，轻轻松开手，它掉在了地上。
千柱城的枪响基本上停了，火光蔓延到很远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