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终觉得他的命是神父给的，是被一种以命换命的行为给存续下来的，要不是这世上知道这件事的人实在太少，恐怕他也早就被社会那无聊透顶的舆论给摧残了吧。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跟他提起过那件事了，尽管在他们上山扫墓的时候，吴东对他说，让他自由地生活下去，这才是神父的愿望。

他一直在心里劝说自己，神父的行为是不理智的……无论如何，一栋燃烧着的危房，为什么还要回到那里去呢？

不理智，这也是路晨在如此多年，背负着唯一的幸存者的身份不停地在告诫自己不能重蹈覆辙的事情。当他面临类似的抉择的时候，一定要理性去选择，不要被一时的冲动支配了大脑。

但这世上又没有人比路晨更清楚他的感性……因此，在漫长的时间内，路晨一直在等待着，一个可以否定自己的人。

直到现在，李清耀的话语像混沌大地的深处爆燃起的火焰一样，冲击着路晨的灵魂。

他才想起每个人都有自己追寻的东西……他明明在学着深刻地思考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却忘了去想，当时的神父所追寻的到底是什么。

神父会选择拯救他们的动力，不是那种低劣的善良，也不是那种简单的感性。而是神父发自内心地去相信的神明……那是在他的心中，有着串联着这个社会冰冷的人际关系，有着缝补人类之间的裂隙的力量的神明。是他穷其一生，用行动，用思想，用生命去追寻的东西。

那并非理性和非理性这种东西可以简单地去衡量的问题，那是一种更加崇高的理念，更加有力量的信念。

“走吧，路晨……”清耀诚恳地对他说，“我们还有可以做到的事情。”

路晨微微将眼睛闭上了，他缓慢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直到自己重归平静。

“这世上有神的存在吗？”他问道。

“很遗憾，我不知道。”李清耀摇摇头，“但是，公义是存在的……我们无一不是为了它而奋斗。”

路晨微微挺起了胸膛。

“现在我还不知道说什么好，”路晨说，“但是，抛开那些伟大的东西不谈，我对于舒和林昇两个人都做过承诺……是的，我们得赶快回去。”

李清耀欣慰地点了点头，再次拍了拍路晨的肩膀。

“那么，事不宜迟。”

他们从躲避的房子后面走了出来，找到了刚刚那条路，现在路面上已经布满了瓦砾和碎石，但是这边的路灯似乎用的是不同的线路，并没有被伤害到。它们在碎石堆上布下了一光晕，还可以用他们来判断他们现在到底在什么位置。虽然千柱城已经面目全非，但这条路以及路上的灯光却依然不变，指引着他们向前行。

脚下的碎石松散而危险，路晨和李清耀尽量快速地前进着。

“可以问你个问题么？”路晨说。

“如果你不怕吸入大量粉尘的话……”李清耀说。

“……”路晨顿了顿，“之前你是怎么突然变出一个鹰爪勾来的……”

“还有在中央塔的时候，为什么地上会同时有弹头和弹壳？如果如此大量的子弹在那个狭小的空间朝你射过来，除非你有什么把子弹停在半空中的办法，不然不可能毫发无伤的吧？”看来路晨完全不怕粉尘。

“唔嘛……”李清耀想着搪塞一下，可最终还是说出了实情，“你可以想象成我有一个可以变形的武器。”

路晨重重地哼了一声，又像是想把鼻子里的脏东西喷出去，又像是泄气。

“楚荣飞也带着类似的东西吧？”他问。

“你连这个也注意到了吗？”李清耀无奈地说，“我们的确拥有比社会认知水准要先进一些的科技水平。”

“那么你在第一次与黑衣人交手的时候为什么会落于下风呢？”路晨尖刻地提问。

“这个问题就涉及到我的战术劣势了。”李清耀挠了挠头，“不过我跟你交手的时候不也落于下风了吗？装备不能代表一切。”

“那你说的……关于你说的那个「最厉害的一发子弹」到底是怎么回事？”路晨还在惦记刚刚被李清耀搪塞过去的那件事，“现在可以说了吗？”

李清耀突然一把抓住了路晨的肩膀，强行让他停了下来，这一把抓得路晨的肩膀生疼。

“怎么了？”路晨侧过头来，李清耀正严正地抬头看着废墟之上的某个地方。他跟着把视线转过去，最开始什么也没看见，但是黑暗中却闪烁着两个暗红色的光点。

他就在那里。

双方就那么互相对立了一下，黑影突然决定从黑暗中走出，来到了灯光之下。

路晨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李清耀没有动。

黑影伸出右手，一把细长的短刀从他的袖口里发出锋利的声音弹了出来。他缓缓地抬起手，用刀锋指向了李清耀。

李清耀反而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这样啊。那你先走吧。”李清耀松开了抓着路晨的肩膀的手，“看来是找我有私事呢。”

路晨向后退了两步，目光在李清耀和黑衣人的身上转来转去。

“但……”

“快去吧，我没问题的。”李清耀冲他笑了笑，“请告诉伊琳我马上就去秘密出口跟你们汇合。”

“我可以留在这里帮你啊！”路晨不免有些着急地说。

“算了吧，这件事跟你没关系。”李清耀说，“把它缩减到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是结束它的最有效率的方法。不要再跟任何人扯上关系了。”

他把手放在皮带扣上。

在路晨的注视下，李清耀腰上挂着的那条皮带突然变成了灰色，像液体一样开始发生形变。随着他的手慢慢向外抽，灰色的物质也逐渐地发生凝结，延展。

路晨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把灰色的长剑已经在他的手中凝结而成，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物质，在路灯下反射着暗淡的光。

“快去吧，告诉他们我们的好消息。”李清耀说。

路晨又向黑影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个人没有在看他，眼睛死死地锁着李清耀。

路晨长出一口气，转身快速地朝废墟中心前进。前方没有路灯，火焰的灯光是唯一的光源。

那是似曾相识的颜色，路晨曾经在漫长的噩梦里被它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