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冬至。

今天的顺枫县,处处都是张灯结彩的模样。

不过这毕竟是个文化县,住这的人都是舞文弄墨的,生得高贵。

人人都左手拿着纸笔,右手拿着铁镇纸。

于是除却县衙大门处,那座挂着灯谜的牌坊外,其余位置,游人都不敢有太多表情。

不过即使在那,即使县衙里的帮工看着,也还是有些县里的文人袖里藏着个瓷笔筒杵在牌坊旁候着。

自然,得了些风声的游人,笑也不敢笑得开心,笑得舒畅。

今天要讲的故事约莫发生在第四次冬至灯会时。

……

瑞雪飘飘。

照例,很早受雇的短工便将花灯挂在横索上。

牌坊下,游人如织。

有人惊叹,有人欢喜,也有人吊着双眼,面无表情。

灯会,毕竟都办了四次了——让人最喜欢的花灯是要得奖的!——即使得不了奖,最后能评个高分的灯儿也能让做灯写谜的文人出名头地,青云直上不敢说,写字换金,毫无问题。

谁不想成名?

谁不想得奖?

谁不知道游人喜欢的,大都是那样?

于是乎。

这虽已是第四届灯会,被高高挂起的几盏灯,却仍有半数是前些年的老物件。

它们不好吗?它们好,只不过被挂起太多次了,如今已经蒙了灰,不透亮了。

新来的游人看着它们如痴如醉。

而老来的游人大都会去找些新灯。

能在这灯会中脱颖的新灯,大抵也算是灯中豪杰,再差的也不算太差。

只不过能在寻觅中满意的,仍是少有。

花灯到底太多,时间到底太少,眼珠子到底只有俩——想要直接对上眼,太难了!

至于经验更老道,眼光更挑的,这时便会直接找上已经记在心底的老文人造的新灯。

管他坏不坏,好不好,新不新,旧不旧,看就对了!

场面是如此热烈,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县令竟也混在人群中,与民同乐。

很快。

观览完毕。

便到了评比的时候。

这评比是灯节的老传统。

共有评级十等,一等一星,评完之后有需要附带论述,以便服众。

……

在某一盏灯前,一个游人瞅着灯思考良久。

最终才拿出纸笔,打了八星。

因为他觉得这灯不赖是不赖,可就是木架子不够正,算是瑕疵。

八星,按十分制也能算是高分了,就算用屁股看,都能看得出是鼓励吧?

但正在认真撰写评价的游人没听见隐约传来的几声嗤笑。

周围人一边看着他写评价,一边却瞅着那灯旁站着的,一个脸色越来越差的文人,也没人去提醒他,光等着看笑话。

当纸张被被叠好,投进灯下一枚开口的竹筒时,那文人骤然勃然大怒起来。

“喂!喂!喂!你在干什么!?”

“哈?”

游人被这一声断喝吓了一跳,一看,原来是这花灯的制作者,便拱手施礼,道。

“我在写评价呀。”

“评价!?”

那文人连脖子都红了,像个烧鸭脖。

他直接将那张评价抽出来,摔在地上,大吼道。

“你看看你!你写的什么玩意!写的多少星!”

游人大惑。

“这……这不是八星么?”

这一声反问,却像是雪块掉进热油锅,那文人一下子就跳起来了。

“八星你也敢拿出来!?”

“你知道我是谁么?你知道我这灯有多好么?你知道我这灯用的是什么木料么?你知道我这灯糊的是什么纸么你知道我爹我妈是谁么?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你怎么敢打八星!你怎么敢给我打低分!”

他复又将那份评价狠狠打开,“你看看你写的是什么评价,这中肯?这正确?你怕是连私塾都没进过吧!”

那游人默然。

这算什么事情?

……

这一边的动静虽然有点大,却还是比不过另一边的。

同样是一盏花灯,同样是正常的评价,同样是一个游客,一个文人。

游客还站在原地未动。

那文人就已经撸起袖子,择人欲噬了。

“我这灯差你这一个看么?还评价?你配么?”

那文人双目瞪得**,和他那有些歪,有些鼓胀的花灯几乎如出一辙。

果然什么样的人就造什么样的灯。

能说话说得像花灯漏风,也算难能可贵了。

“你那么有本事!你那么多嘴!你倒是自己去做一盏啊!”

被指着鼻子谩骂,那游客脾气一下子上来了。

“我写个评价你至于这样么?”

这一声并没有引来附和——其它游人基本冷眼旁观——只迎来旁边几个人的呵斥。

很显然。

这是个有点人支持的文人。

旁边七嘴八舌和地叫骂让场面变得愈发焦灼。

“我看花灯还需要会做花灯么?”

文人一下子炸了!

“你这没有脑子的东西,蠢货!你怎么可能知道我这灯好在哪里!只会看花灯的蠢蛋!你倒是去做一盏啊!”

骂着骂着,那花灯的制作者突然从衣袖中掏出自己的瓷笔筒,直接朝游人的脑袋上砸去。

场面一片混乱。

……

至这两例文人袭击游人的事件之后。

顺枫县的花灯节——甚至是在这顺枫县内,都鲜有人与评价,鲜有人敢评价。

灯做出来,自然是要被评判的。

灯挂出来,更是自然会被及时评判的。

没有评判哪来的进步?哪来更好的作品?哪来更好的环境?

懂得都懂。

可谁又想被瓷笔筒砸脑袋呢?

谁有甘愿被旁人咒骂呢?

这样的人,大抵是没有的。

于是这顺枫县的风气便成了两副模样。

要么,只论自己喜欢的,赞不绝口。

要么,直接将自家的恭桶搬出来——反正不给极佳您就不满意,您的作品干脆就与蛆同眠得嘞!

这样好吗?

没人知道。

只知道从那次花灯节过后,县里的文人大都成了两幅面孔。

一副,是自封的文曲面貌,自觉文以载道,可惜其中大多数,嘴巴都歪了,上火,口气有点大。

一副,则看似老实巴交,实际上深谙阴阳二气,而且经常吃辣,长了痔疮,导致 屁股有点溃烂。

真正的文曲星有是有,不过文曲它就是文曲,哪能跟这些人比?

剩下的卑微者自然仍是卑微,不过在这种环境下,或许过些年头,他们也该是那两幅的继承人了。

“唉哟!这盏灯是真不错!如果不论缺陷的话,堪称完美,我得给个八分!”

“别,小心文人的瓷笔筒!”

……

(此致敬礼!两位好像已经上天的带作者!谢谢你们在周六这个放松身心的时间点给我带来一天的坏心情!我太感动了!)

(我个人也觉得差评闹心,不过合情合理的可以接受,但这不代表身为读者的时候我看书就连脑子都不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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