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区的原野上,破旧的大巴掀起一路尘土,像是长了条黄色的大尾巴。

安渡因和安雯坐在最后一排,透过后挡风玻璃一脸凝重地望着越来越远的巨塔;小秋则是兴奋地把头探出车窗,充满好奇的大眼睛四处张望。

“所以……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安雯愣愣地问,过去的三个小时好像在做梦一样,到现在还缺乏真实感。

从那个被称作“统帅”的男人一露面,一切就变得诡异起来。突然就被枪毙的千夫长,突然就走掉的众军官,以及突然就被强制征召的小秋……安雯正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可偏偏那该死的治安官又以光速给几人办好了通行手续,就差亲手把他们扔出去了。

就这样,在一个文官模样的人的带领下,四人从阶梯升入第五区,很快便坐上了一辆客车,向着塔都地面国境线疾驰而去。

孩子毕竟是孩子,经历了最初的恐惧与迷茫之后,旺盛的好奇心让小秋像打了鸡血一样,一路上尖叫连连,只留安渡因和安雯两人愁眉苦脸。

带路的军官见状,好心宽慰道:“二位不用担心,塔都军队不会伤害好公民的;相反,按照规定,我们会尽可能优待做出过贡献的优秀公民,以前甚至还有人因此被提升了公民等级呢。”

安渡因惆怅地说:“道理我都懂,但我们就不能换个更温和点的方式吗?毕竟你们的统帅,刚刚才在这孩子面前……”

军官抱歉地点点头:“理解,理解。统帅有时候不太顾及别人的感受,经常让陌生人害怕。除此之外,他作为将领的能力是一流的。”

他神秘兮兮地看看两边,确认没有其它乘客在听后,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

“边境线上晶人的袭扰越来越频繁,个别村落甚至已经失守,大量难民往巨塔方向撤离,他们中不少身上都是带着伤的。第五区绝大部分公民是农民,医疗力量严重不足,安置起来相当困难;像这孩子一样的天赋者可以为我们减轻不少压力,所以统帅才会征召她。”

说着,军官轻轻抚了抚小秋的头,后者飞快地转过脑袋,看见是军官后,冲他露出一个有小酒窝加成的甜甜微笑,接着又忙着欣赏窗外风景去了。

对作战行动略知一二的安雯立刻发现了疑点:“医疗力量不足的话,一般不都是向上层申请支援吗?第六区的情况比第五区还糟,除了安渡因这家伙基本都找不到懂医疗的人了,为什么你们会从这里抓人?”

军官苦笑着回答:“发现小秋只是个意外,我们原本只是去抓千夫长的。至于为什么不从上层申请支援……我只能说是赫德尔统帅的命令。”

赫德尔,指的就是刚才那个阴沉得像僵尸一样的男人吧。安渡因回忆着他所说的关于“猎人”和“猎物”一类的言论,大概理解了他为什么拒绝申请援助。

那个极端的种族主义者想必很享受杀戮晶人的过程,不愿意上层的部队介入此事。

没猜错的话,边境遭袭国土失守一类的事情他都没有向上面汇报,想必他也在动用手段,封锁一切信息渠道。

甚至更阴暗一点,他杀死千夫长的其中一个原因,有可能就是怕他私自跨区行动走漏风声!

第五区的塔都军,现在由一个疯子在统领。

军官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反复再三后,他还是下定决心说道:“其实统帅大人之前不是这样的。几年前萨鲁芬事件后,伊修国的晶人一口咬定塔都是事件的始作俑者,并组织了大规模报复行动。”

“统帅的家人在那次战乱中全部被杀,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侥幸活下来后,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不仅记忆会时不时出问题,而且整个人都变得极端且嗜血……咳,这些话不要到处乱说,就算你们说了我也不会承认的。”

安渡因和安雯轻轻点点头,他们并没有以此来要挟军官的龌龊想法。

安雯回忆起刚才军官提到的萨鲁芬事件。八年前她还只是修道院的一名学生,却也听说伊修国边境小镇萨鲁芬在某个血月之夜出现了强力幻魔,整个小镇无人生还。

当时教会还曾派出代表团,好意想要帮助伊修国调查此事,借此缓和两国间长久以来矛盾的关系;谁知代表团刚进入伊修国领土就被愤怒的晶人平民团团围住,硬生生地用石头和烂菜叶赶出了国境。

“说到底,还是要怪那群可恶的晶人!蛮不讲理还经常入侵我国,简直是一群没教养的野兽!”

安雯愤愤地总结道。

安渡因却不易察觉地轻轻摇了摇头。

他理解,安雯出身下层,即使成为正式修女后也就是个三等公民,接触不到专为二等甚至一等公民服务的晶人贸易。

没有仇恨是无缘无故的,“猎头人”的血腥手段和塔都高层的不作为恐怕才是晶人入侵的根本原因。

如果安雯亲眼目睹过那残酷的晶人贸易,以她充满正义感的性格,立场恐怕会立即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吧。

那种场景,安渡因见过。

手无寸铁的晶人被固定在塑形师精心制作的架子上,由猎头人像杀猪一样割开动脉放血;很快,挣扎着的鲜活生命便逐渐化为赤色水晶,接着再由工匠抢在晶化完成前掏空其胸腔或截去其下半身,彻底消灭其复活的可能,使其成为上层人家的永久的装饰。

那时的安渡因有能力拯救他们,可是他却什么都没做,因为在他的眼力,被宰杀的异教徒和猪狗无异。

每每想起从前的自己,安渡因就会觉得脊背发凉,而寄居在心中的那团阴影则会蠢蠢欲动。

十年前的血月之后,安渡因突然悔过自新,和从前简直判若两人。硬要和从前的自己做个比较的话,轻浮、狡诈又残忍的阴影反而更符合先前人设。

“安渡因先生,你怎么了?”

回过神来的安渡因发现小秋正一脸关心地看着自己。小秋跪在前排座椅上,努力越过椅背把小手贴在安渡因的额头:“不舒服吗?我感觉你好像有点……痛苦。”

安渡因勉强笑着摇了摇头。刚刚的小秋明明就没有回头,却还是一下子察觉到了安渡因的异常,应该说是可怕的直觉吗?

“我没事,只是有点晕车。”

“安渡因先生又在逞强了,”小秋气鼓鼓地撅起嘴巴,头顶的呆毛都立了起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请不要用这种低等的谎言欺骗我!”

【你才十岁左右吧,真的不是小孩子吗……】

安渡因在心里吐槽,转念又一想,善解人意的小秋似乎确实比总是乱来的安雯……成熟稳重一点点?

他支支吾吾地转移话题:“呃,这个嘛,呵呵,我只是……咦!快看那个!”

“哪里哪里!”

没等小秋有什么反应,安雯就隔着安渡因蹭地扑到了窗边,一对胸器差点让安渡因窒息过去。

【所以说,你才是真正的小孩子吗?!】

“切,荒神川嘛,谁没见过似的。你是第一次出门的小鬼吗?”

安雯说着,意兴阑珊地坐回到自己位子上,突然又想起,前面好像真的坐着个没出过门的小鬼!

小秋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惊叫道:“安雯姐姐!那条河,竟然是往天上流的!”

“荒神川是塔都主要的水源,古人在建立巨塔时,用魔法把河水引上了天,”军官笑着解释道,“我女儿第一次见到荒神川的时候也是这么兴奋呢,可惜,长大之后就不怎么和我说话了。”

说完,他转向安渡因和安雯,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小两口,要珍惜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光。事情结束后晚几天回第六区,带着孩子多逛逛吧,手续的事我来解决。”

【呃……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安渡因耸耸肩,假装没听见。小秋似乎又发现了什么,指着远处一片巨大的低地说:“安渡因先生!为什么那片土地如此荒凉呢?明明周边都是农田和树林呀。”

安渡因看了一眼,解释道:“那里呀,是当年巨塔建成、悬空城升天时留下的地基。古人用了不知道什么手段,让沃土几乎全部随悬空城升空了,只留下这片极度压缩的裸岩。经过这么多年,这上面还是没能长出草来啊。”

灰黄色的岩坑一眼望不到尽头,仿佛苍绿色大地上的丑陋伤疤。这样的“地基坑”,地面上还有几百个,绝绝大多数都在伊修国和联邦境内。

沃土飞升,河流逆涌,山脉连根拔起;古代人以难以想象之伟力,掠夺一般抛下了这一个个难看的地基坑。

他们把能带走的都带走,简直就像逃难一样匆匆躲进悬空城,而留下来的那些人,渐渐演变成了包括晶人在内的其他人种。

难道说,古代曾发生过什么毁灭性的灾难?若是这样,被丢下等死的晶人会怨恨塔都人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小秋继续眺望窗外,不时发出惊呼:

“那边是油菜花田吗?好漂亮!”

“安雯姐姐你看!是羊群耶!”

“那个建筑是什么?风车?是……运送风的交通工具吗?”

安雯和军官耐心地为小秋讲解,安渡因则有点心不在焉地敷衍着,直到小秋指着远处的烟尘说出一句话时,他才回过神来:

“那种生物!我在梅丽莎姐姐的画册上见过!是马!”

马!?

安渡因猛地从车窗探出脑袋,一支飞矢正在此时擦着安渡因的耳朵,噔地钉在车身上,箭尾因震动而剧烈摇晃,一如安渡因震惊无比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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