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起点

“我真的可以信任你吗,就算是一场……终归落寞的幻梦”

混杂着细雪,令人骨寒的一场冬雨,降临在这哀嚎恸哭着的森林之上,或许是为了平息不知谁的怒火。

那些灰烬的黑烟随着气流上升,终于把最后的一缕阳光也遮盖住,

少女湿透的身躯倒在了眼前少年的怀中,这味道,这温度,都让她想起夜夜攥在手中的发带,亦或是梦中家乡模糊的誓约。

他的喉结一动,不可置信般地留下极度反转一般的泪水。

荒谬的现实,的确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少年想要说出那些代表着思念的话语,却发觉喉咙堵塞。

只因他听见了一句更大的玩笑。

“谢谢你,过路的旅人……”

对上少女随后阖上的双眼,微微颤抖着滴落雨水的睫毛,浓烟滚滚,似乎是要吞食掉二人。

“不记得,便也好吧……”

那个多少人留下血泪,多少血肉化作城墙的夜晚。

若也能随着风飘逝,忘却。

这个故事说不定会变得温柔起来……

时间回到一个月以前,新历1197年,9月21日。

刀剑相接的声音闪回在清冷的庭院里,那些抱着衣物的仆人们忍不住停下驻足观看。

“跟上我的步伐,如果你只有这个程度,还不如当你温室里的小少爷去!”

映入眼帘的,就是她们所侍奉的主人,律尔·达克斯,他正与另一个高大的男人比试剑术。

这间废弃的老宅被买下,已经是两年前的事。

庭院中的杂草已被清理干净,幽蓝的微弱灯光渲染着气氛,若是恍惚间醒来,普通人都会以为是傍晚吧。

律尔正全心全意地抵御着眼前这个男人的攻势,瞳孔慌张地寻找他的破绽。

眼前的人毕竟是无日城骑士团团长,重金也请不来的人物,在他近乎放水了七成的情况下,自己依然被眼花缭乱的剑技搞得手忙脚乱,似乎是一个角度的问题就能决出胜负。

但自己还没有输,仍留有反转的余地。

又是一记凌厉的剑光闪过,视角中的世界逐渐被放慢,心脏急速跳动,余光处,律尔看见不止是哪个女仆被吓到了,装满了换洗衣物的筐子在空中缓缓降落。

律尔猛地一闪,利用惯性让自己朝着身后倒去,短剑反手向下作为支撑,他的腿朝着向自己砍来的男人袭去。

里昂的手一阵刺痛,回过神来,方才还在自己眼前的律尔像是鬼魅一样闪到了自己的左侧,抛弃了那柄短剑,右手伸直,落在了里他的脖子只有不到十厘米的地方。

但这并不代表律尔赢了,因为里昂已经下意识的抽出了腰间的匕首,直直地抵住律尔的腰间。

“好吧好吧,我又输了……”

律尔高举双手,退到了一米外,把地上的短剑拔起,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块手帕。

“现在的骑士考核标准都是统一的,就算你随机应变的能力强,基础不够也无法通过,你明白吗?”

里昂把匕首放入腰间,长剑挥动几圈,甩掉了剑上的汗水和甘露,收回了剑鞘。

毫无疑问,只是当律尔的陪练,还不至于让他大汗淋漓,那汗水是律尔的。

这贵族家的小少爷,放着圣贤书不去读,竟然跑来要练剑。

达克斯家族的确是战神辈出,但耶律艾尔可是祖祖辈辈都是一线的文官……

即使那个家族的命运早就以凄惨的落幕作为结局结束了。

“可刚刚若是真的战场,你的脖子早就被我贯穿了吧?”

律尔毕竟年轻气盛,哪怕胸怀大志也是个温室里长大的雏苗,只怕是对战争没有什么了解吧。

里昂取下随身携带的水壶,饮鸩止渴的豪饮完,正眼都没有看着这位小少爷就把刀全部补了上去。

“若是在真正的战场……”

“不谈数万人聚焦的弹幕火线会第一时间把你打成一滩肉泥,你也会被我另一只手上的剑直接斩落头颅,就算真如你所愿,你也会被后面前仆后继的士兵一人一刀的刺死……”

“不要把战争这种东西想的太过简单了,小少爷。”

里昂右腿裤管上,有一片地方散发着淡淡荧光。

这是他曾经在战争中留下的印记,右腿被一个躺在地上留着一口气装成尸体的人用散射式的火铳一枪打断,即使教会的祭司用了最高级的恢复术也只能恢复到正常人水平,最后只能在他的脚腕处镶嵌一颗水晶,保证他还能再上战场。

这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若是普通的士兵,那一般,甚至用不上的恢复术,不是以后一瘸一拐,就是截肢,用义肢代替生活。

律尔看了看他的裤管,又试图用擦拭短剑来发散自己的思维,却无论如何都会想起那场战争给自己的改变。

从那以后,他不再是耶律艾尔家的少公爵,而是达克斯侯爵家的小小继子,尽管依旧是锦衣玉食,人中龙凤的贵族,他也依旧感觉心里少了一块。

他捡起幼时摒弃的剑术,只为了进入那传说中的穹翼骑士团,脱离这个荒唐的国家。

阿尔泰拉大陆的天空中,除了白昼也能见到的巨大星体,漂浮着的浮空岛,还有他所向往的自由。

“早上六点了,今天我有些事先走,训练可不要落下。”

里昂一声口哨,唤来了自己的空隼。

随着镜之国被帝尔塔利斯宣判灭国,那个国家研发的科技成果就被各个国家改良应用,这种空隼,便是用晶素石发电的原理,可以短暂漂浮在空中的一种座驾。

这无论怎么看,都是剽窃吧?

贵族阶层依旧用着最古老的角马车和战马来表现权力,穷人连半颗晶素石都买不起,这套不同体系的技术产物,倒也没有带来很大的变革。

若是一定要说的话,也就是穹翼机和穹顶列车吧。

律尔看着调试座驾的里昂脸上幸福的表情,大概是猜到了他说的所谓有事是指什么。

这位严肃的骑士只有想到那位的时候,才会融化脸上坚硬的寒冰。

“知道了,明天这个点,不见不散。”

律尔终于把短剑擦拭干净,收回了剑鞘中,送别了里昂。

看着尾部划出流线的空隼消失在视野中,少年才低下了自己的头,看着怀中裂开的怀表,回了房间,坐在了桌前,写起了自己的近日计划。

太阳渐渐升起,律尔熟练的关掉电灯,拉开了窗帘。

无日城坐落于银之国的偏北部,满城飘落的软雪落在地上融化,变成脏污的水渍,使得空气潮湿刺骨,那些街上的行人大多裹着厚厚的大衣,步伐匆匆,连一秒也不愿意在外面多待,要知道,现在还只是秋天。

连着下了一个星期的雨夹雪,占卜师说接下来直到明年春天都会极度干燥,要小心着火。

“这奇奇怪怪的天气……”

整个无日城的气氛都是压抑至极的,很少出现晴天,大部分时间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这样的情况要到富人区,或者出了城至少五十里才会得到改善。

为了实施自己的理想,律尔并没有在富人区购置宅邸,反倒是看中了平民窟中的这个废弃了不知道多久的老宅。

这里能躲开达克斯家族中的眼线,也可以远离那些嘈杂。

记得刚来的时候,院子破落难堪,弥漫着腐败的气味,甚至还有些难缠的乞丐躲在这里,律尔耗费了半个月才收拾干净。

至此,无日城南部的贫民窟最深处,那间野猫野狗都不会去的老宅中,住进了一个足不出户的贵族。

连18岁生日还没有过的律尔,在那些闲人的流言中被渲染成了一个身患重病的大老爷,据说是官路不畅,无妻无女无钱财,只能到这贵族们口中最下贱的地方安家。

早先律尔还不知道这件事,是有一次无意间看到管家达蒙训斥那些女仆时才知道的,那场景他到现在都历历在目。

两鬓花白的达蒙把两个女仆从厨房中拽了出来,气的吹胡子瞪眼,训斥着她们那天中午午饭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一时好奇的律尔从楼梯上踱步下来,想知道缘由。

至少达蒙不是个坏脾气的人,而他自己本身也和仆人们没什么交集,不至于特地抓出来问话。

结果就是得到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回答,

频繁进出院子的达蒙被平民们错认成的那位传说中的大老爷,只因为他瘦弱的形象,以及时不时的乐善好施。

那一天,达蒙擦了不知道多少遍眼泪,诚恳地请求律尔千万不要发火,那张脸律尔直到现在还能想起来。

达蒙是服侍他和他父亲长大的管家,现在也渐渐苍老,有了岁月的痕迹。

他身边还活着的,能给予他与父辈相似关爱的人,竟然只剩这一个了。

从记忆的最开始就没出现过的母亲,因为弹劾死去的父亲,充满了敌意但依旧心怀鬼胎收养了他的侯爵一家。

唐德·达克斯,这无日城的邻主,说起来算得上是他的舅舅,却时刻提防着他。

好吧,这操蛋的人生。

洋洋洒洒的写了许多,律尔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写信的。他把信件精细的放进信封,填好了地址,按下了桌上的传呼,没过多久,房门便被敲响。

“进。”

门被悄悄的打开,进来的人果然是达蒙。

“帮我把这封信送了。”

达蒙接过信封,有些忧心的看了眼律尔。

“少爷……这已经是您这个月第四次给亚诺公子寄信了,若是……”

作为管家,他是不敢继续往下说的。

“不怕,寄就是了。”

律尔揉了一下太阳穴,一想到接下来两天要做的事,他就有些头疼。

但这是计划的开始,他找来里昂苦练两年的剑术,就是为了今天。

“对了,赌场那种地方,我建议您还是少去为好,若是老爷知道您现在天天深夜才从赌场回家,一定会很难过的。”

达蒙拿着信封转身离去,在关门之前留下了这句话。

律尔怔怔地看着那扇轻轻关上的门,有话说不出来。

这已经是他能够想到不把无辜的身边人牵扯进来的最佳方案了。

从上个月开始,他就每天晚上八点跑到无日城最大的赌场去,就连选上这间南部的贫民窟老宅也是铺垫的一环。

今天晚上,赌场内一定会发生冲突。

银之国的骑士考核,除了身体素质,魔法素质以外,最重要的是功绩评定。

但自从上次战争以后,国内还算是和平时期,那有什么立功的办法?

机会总是会有的。

15岁生日宴会前,曾有想要和他攀上关系的商人子弟邀请他去自家的赌场。

这样的场合,他自然是不喜欢的,但出于好奇的心态,还是隐匿身份去了,随后,他就抓到了机会。

赌场内的消费种类很多,除去酒水,服务费,陪酒的女伴,居然还有一个靠关系和天价才能买到的无名之物。

这都是那个商人家的纨绔悄悄向他献殷勤才说的。

若是看一眼赌场里那些VIP席位的有钱人的奇异模样,大部分人都能猜到那是何物。

枯幻液……

这本是一种用于给冒险者在野外麻醉魔兽的东西,但倘若用给人的话就会产生幻觉,上瘾,最后器官和大脑枯萎,直到死去都飘飘欲仙。

这可是好东西啊。

于是律尔言词拒绝,但还是装成爱上了赌博一样而时不时跑到赌场观察,近一个月甚至是每天都去,而除了达蒙以外,没有人知道。

他接下来要做的,通过最近一个星期做的小动作,让自己有正当的理由通过发现售卖枯幻液一事让这家赌场倒闭。

但赌场的体量是何其大?可以说无日城半数的富商都在那里娱乐消遣,巨量的流动经济让达克斯侯爵这个邻主都视而不见,即使国法明令禁止。

可不是鲁莽行事,举报这种小事就能做到的。

一定要在那家赌场内搞出动静,让侯爵必须处理,这样自己就可以受到更上面的人的保护,还能得到些许的声望。

即使家族内再怎么雪藏自己,只要能够利用赌场作为跳板,一切全部都好说。

他想要的可不只是权利,金钱,或者是名声,而是以此为基础,在那之后……

歼湮战争的真相,父亲所研究的一切。

“接下来,就看你了……”

与他经常书信来往的人,亚诺·冯,是他的青梅竹马,同时也是皇都斯坦因学院的工程学荣誉讲师,若是有他的话,便可以及时保住自己,不会遭到报复。

律尔伸了个懒腰,脱下身上被汗水浸湿的衣物,走进了浴室。

水温正好,他躺进浴缸里,逐渐发散思维。

他已经很难做到在脱离药物的情况下睡着了,除非在温度适宜的水里,他那种自父亲死后突然生出的警惕才会放松。

所以说来奇怪,他经常会躺在浴缸中小憩一会,然后又因为水温变低而惊醒。

这女仆忘了添柴的举动,却让他十分受用,便保留了下来。

这大概只有四十分钟,所以他最近一个月,一直维持着每天练完剑后在浴缸里睡四十分钟,然后强行使用药物提神,直到深夜十一点从赌场回来,再用安眠药睡五个小时到早上四点再去练剑的作息。

今天是个例外,做了将近一个月的铺垫,他只需要挑起几个棋子之间的怒火,赌场今天一定会出事。

好戏即将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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