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从前，她又该走进那个黑色教堂，在神明所设的穹顶之下与众教徒们一起祷告了，不过现在……封闭的房间里始终都是明亮的，即使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灯光也没有半点暗淡的迹象。
机械之神瑟寇斯的领地或许只存在白昼，不存在那些毫无价值而只能用以空耗的“黑夜”。
这与生命之神安凯瑞的教徒们眼中从未有过白光异曲同工。
她进行了无数次尝试，也无法没法像其它教徒那样站着入眠，尽管昔日立于黑色教堂之中的时候她站得比谁都标准，但她现在做不到了——
不久前挥舞着锤子的手臂还有些酸痛，经历过长途跋涉后的腿已经不允许她继续保持如此严肃的站立，这样立于原地大概就是机械教徒们的休息方式了，但玲玥完全做不到这些，对她而言，这不过是一种会空耗更多精力的折磨。
她面前的方桌下有一个狭窄的空当，实心的桌面挡住了绝大部分光芒，玲玥迟疑了一下，一番思索后还是弯下腰、盘起腿，一点一点地缩到这个内壁光滑的孔洞中去。
并没有比外界暗多少的狭小空间还是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这块不大的四边形影子还是带来了一丝久违的亲切。
“哦，对了:‘当光照耀在平地上的时候，一切都是全无遮拦的明亮，若此时平地上能够立起一块大盾，为世界挡下一隅光线，那么光芒所不及之处便会生出影子——影是仅次于夜的黑色，是不畏惧光的黑色……”
生命之神曾有过这么一段神谕，她已经把具体内容给忘了，出于各种考虑，法典被她留在了教堂，随身携带的只有那支神赐的黑色羽毛笔，一袭尚且可堪谓之“黑色”的斗篷，如果把没有实体的东西也算上的话，充其量也只多了一颗向着夜却去了昼的心罢了。
“那我到底成了谁的影呢……我的影……又该是谁呢？黑是极致的美，白是顽固的翳，黑是极致的美，白是……”玲玥低声回忆着，不自觉地合了目。
……
玲玥是在一阵激烈、杂乱却又隐隐存在着某种规律的金属碰撞与摩擦声中惊醒的，猛地直起身时她的头便撞在了桌脚上，连滚带爬的从那个空当里出来，房间里的其它机械教徒们都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队，顺着蜿蜒的楼梯走向教堂中央的广场。
“该祷告了？还是……”玲玥一边想着一边跟上队伍，说起来，无论是教皇还是那两位神职、哪怕是那个名为乌登的教徒也没有把这里的所有规则和作息做出细致的介绍，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还要去了解、去适应这些未知且可能令她抵触的种种……
广场依旧如昨天那般人山人海，玲玥放眼望去，橙黄色连成一大片，中间时不时穿插点缀着一点黑色，这些都浸泡在了从塔顶一直延伸到底部广场的灯光中。
那位教皇像昨天那样走向高台，那对翼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像是……更大了？某处换了一种雕文？还是换了一种形状？玲玥离得太远，无法看清教皇的外貌，但那面青铜构成的翼的确与昨天有些许不同。
“那今天，我们首先要感谢神王普瑞迪寇——他为我们带来了很多新的教徒，为我们所追随的机械之神瑟寇斯代表金属、权威与价值的殿堂注入了更多的新鲜血液。而新来的人们也是一如既往的，虔诚地参与和接受并很快融入了我们，毫无隔阂地成为了我们的一员。”
林立的教徒们熟练地跪了下来，教皇又开始了祷告，闪耀的灯光和雄浑的声音让他显得无比岸然，
“有人还尚未适应，尚未摒弃对安凯瑞的愚忠，我不会去指明，因为这些人都很清楚我是在说谁，这可以理解，但请务必适可而止。
我想他们还是想做好的，只是没有找到一个正确的方向，首先可以肯定的是，那些无益的怀念应该被摒弃，你认为这奇怪也好，病态也罢，此时应该变通一下，如今的怀念可不是一种虔诚，而是亵渎，而是怠惰。
这些想法一无是处，只会成为你们的累赘。
请各位记住:‘机械源于生命，而其价值高于生命。’人虔诚与否在于他们价值的高低，而只有履行应尽的义务才能让价值得以实现。
成为机械之神瑟寇斯的教徒已经是你们无上的荣幸了，以成为纯粹的机械为目标，向神明俯首已经让你们得以高人一等，但这还远远不够——实现价值才是真正的升华……”
他说的那些人……明明是在暗示我啊……玲玥下意识地退了两步，随即就因踩到了身后的教徒而受到低声的咒骂。
她必须和与她流落至此的教徒们留下对生命之神的记忆和神谕，她心知自己真的不能再犯任何错误了，如果她真的彻底把自己的神明抛在了脑后，成为一名真正的机械教徒，那她也就彻底成为了生命之神的叛徒。
谁的内心不会为做了这种渎神之事而愧疚不安呢？何况……何况……
“现在，请你们抬起头，带着虔诚之心，仰望世上最高尚的光明吧——这是神明的恩赐，亦是神明让你们得以迎来救赎，实现价值——”
教皇继续说着，教徒们便都抬起头看向了高塔顶部的大灯，仿佛正沐浴在某种神圣洗礼之中，尽管面具遮住了他们的脸，但仅仅从整齐划一的仰视上就不难看出他们有多么虔诚。
玲玥也和众教徒一样抬起了头，然而下一瞬刺目的光线就径直刺入了她的眼眸。
“啊!”闭眼注定要比强光慢一步，她惊叫一声，捂着刺痛的眼，她从未感受过的炽热的光把适应于黑夜的黑色瞳眸燎得生疼，难忍的痛感险些让她失去重心摔在脚下那块光滑的橙黄色金属地面上。
……
过了许久，她终于敢重新睁开眼了，除了多了些血丝以外，她的眼睛没有任何变化，然而她的视线中央却多出了两个很大的斑点，外圈是黑，正中央是浑浊的灰，这些映像浮在眼中，久久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