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邱雪一个人静静地端着咖啡，小口品着。

没过多久，一个人推门而入，径直走到她对面坐了下来。

是姜诗雨。

“哟，好久不见。”何邱雪平静地打着招呼。

“上次说的那个理论，真的被证实了呢。这可完全是崭新的领域，够不知道多少人研究一生呢。”

“恭喜啊。”她淡淡地笑着。

姜诗雨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所以。”何邱雪放下了咖啡，漫不经心地说，“你叫我出来，是为了和我炫耀这件事吗？”

“那个实验——”姜诗雨开口了。

“你也知道。需要有人自愿承担活脑被量子辐射的风险来参与才有机会完成。”

“是他参与了实验吗？”她直勾勾地问着。

“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何邱雪抬起头，看了一眼姜诗雨的表情。

她的眼神很清澈。清澈到有些空洞的地步。

沉吟片刻，何邱雪耸了耸肩，选择坦诚说道：

“……你猜的没错。”

姜诗雨的呼吸急促了几分。

“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些实验？他找过你吗？”

何邱雪点了点头。

“是你告诉他这个实验缺少志愿者吗？”

何邱雪又点了点头。

啪。

咖啡杯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

咖啡店里所有的人都被声音吸引，扭头看过来。

姜诗雨死死地抓着何邱雪的衣领，眼里满是通红的血丝。

“为什么。”

“他可以不用去死的。”

“醒醒吧。”何邱雪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渐冻症意味着什么。”

“不想增添你们的痛苦，长痛不如短痛。我很能理解他的选择。”

姜诗雨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你懂什么！”

“不就是渐冻症吗……又有什么可怕的啊！”

“霍金呢？不一样坚持了十几年吗？”

“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照顾他的机会？我又不怕苦的，哪怕天天哪也不去，就待在他身边照顾他也可以……”

“多一年也可以……多一天也可以……”

从一开始声嘶力竭地哭喊，到最后泪眼婆娑地呜咽。

何邱雪静静地看着她的手缓缓松开，然后跪坐在地上捂着嘴哭泣着。

那女孩哭的很难过。

任何一个人看到都会觉得难过。

但何邱雪只是移开了视线，漫不经心地看向了窗外。

“……大概不懂吧。”她自言自语一样说道。

“但是抱歉啊。我是个坏人。”

“所谓坏人，就是要做人们都不愿意做的事情。”

“所以就算同样的事情重演一千次，我也还是会告诉你，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她轻轻走到姜诗雨身边，蹲下来，递给她一包纸巾。

“难过的话就再哭一会儿吧。哭完了之后，我还有东西要给你看。”

顿了一下，何邱雪又摇了摇头：“不。”

“是他留给你的东西。”

姜诗雨茫然地抬起了头。

——

——

是一部视频。

画面里的何谜正对着屏幕，一脸纠结的表情。

再次看到何谜的脸，姜诗雨几乎能听见自己心在微微颤抖的声音。

“诶？已经开始录了吗？”

何谜挠了挠头，笑嘻嘻地说：“啊，那个，老姜啊……”

“额不对，诗雨同志。”

“emmmm我亲爱的诗雨？”

满口哈哈，毫无意义地笑了半天。

然后笑声渐渐停了下来，变成了小声呢喃。

“对不起。”他小声说道。

……那三个字出来的一瞬间，姜诗雨便哽咽了起来。

“我知道，我现在说对不起已经晚了。当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你应该已经不会原谅我了。”

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鼻子，像是犯了错的小孩一样，用小心翼翼地眼神看着屏幕。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原谅我。”

“或者，至少原谅自己。”

你没有错哦。

我们家小地球是最可爱，最温柔的。

是我最珍贵的宝物。

所以。

“这是我的选择，无论如何都不要自责什么的，更不要活在过去的痛苦里。”

他笑了笑：“我还是希望我们家的小地球能够天天开开心心的，一直不停地明亮耀眼下去。”

“这样，我才会放心吧。”

“啊，但其实这么说好像有点难过，”何谜又迟疑了起来，“是不是应该换种更轻松地说法呢，不然老姜又会忍不住哭起来吧。”

“诶呀，一想到你可能在屏幕前哭的稀里哗啦的，我就感觉到好难受啊……”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低下了头，小声说道：“不要哭嘛。”

“我真的好害怕看到你哭的样子啊。”

“而且我更害怕，在你哭的时候。”

……我却没办法拥抱到你了。

“以后自己一个人的话，也要漂漂亮亮的哦。”

屏幕前，姜诗雨死死地咬着嘴唇，眼眶泛红，听何谜认真细数着。

“早上不要太赖床，要记得吃早饭。”

“就算实验忙也要记得按时睡觉，不要熬夜追剧到太晚。”

“偶尔累了可以不用自己做饭，吃几次外卖也可以。”

“不要用柠檬味的洗衣粉啦。搞得身上都是酸酸的气味。”

“没事的话多回去转转，陪陪父母……有空的话也陪陪我爸妈吧。”

他想了想，还有没有什么没有说到的地方。

“还要画好看的妆。穿好看的小裙子。”

“带好看的发卡。扎好看的马尾辫。”

他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可千万不要我一不在之后，就变回那个傻兮兮的，土里土气的样子。”

“那不行，我们家诗雨必须天天都漂亮才行啊。”

“啊，还有，你还记得之前跟我赌气时候说的话嘛？”

似乎想起什么事情，何谜一下子来了兴致：“我还记得当时可把你厉害坏了，三天两头说肯定会有又帅又温柔的小哥哥来找你表白的。”

“哈哈，也是啊，我们家诗雨这么可爱，又是那么厉害的物理学家，肯定会有人追求的。”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渐渐缓慢了下来。

“……北极星早晚有一天会消失的。”

“人们会找到新的坐标，定位新的星星。”

“但地球，依然是那个地球。”

它应该继续转动着。不应该为任何人而停。

“啊，说的稍微有点多了。再说下去就没完没了了。”

“那，就到这里吧。”

何谜深深吸了一口气，收起了之前嬉皮笑脸的表情，眼底露出一抹苦涩。

“……对不起。”

“我其实，不想再骗你了的。”

“我已经想要好好遵守承诺，一直陪在你身边了的。”

“只是这一次。”

只有这一次。

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原谅我这个骗子吧。”他眼神柔和了起来，嘴角也带上了一丝笑意。

“再见。”

“我亲爱的小地球。”

——

——

画面结束。

屏幕前的姜诗雨早已泣不成声。

她拼命地捂着嘴，极力压抑着的呜咽声从指缝间一点点流出来。

像是夜晚低声哀鸣的幼兽。

“……你男朋友，”何邱雪组织了一下措辞，缓缓说道，“是个很令人敬佩的人。”

“至少一直到最后，他脑子里想着的都是你。”

“甚至为了守护你的梦想，毫不迟疑地踏上了出国的飞机。”

“也许我应该羡慕你吧。”她眼底露出了一丝自嘲。

……不对。

我本来就很羡慕你。

羡慕的要死。羡慕到嫉妒的地步。

姜诗雨依然蹲在地上，拼命地克制着眼泪。

但是不管怎么堵，那种冰河消融一样的洪流依然让她哭的溃不成军。

……笨蛋。

何谜你就是一大混蛋！神经病！

“谁要你守护我的梦想啊……我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些啊……”她低低地呜咽着。

什么量子力学的奥秘。什么人类进步的契机。

“那些东西……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她蹲在地上拼命抱着自己的胳膊，断断续续地抽泣：“我不想当什么物理学家了，我不想做实验了。”

我只想找回我的何谜。

地球只想再看一眼她的北极星。

“你回来好不好……我求求你。”

她断断续续地念着何谜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何谜。何谜。何谜。

你回来好不好。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只要你回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求求你……”哭到最后，她的声音都有些嘶哑了，却依然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重复着何谜的名字。

何邱雪只是站在一边，静静地听她哭着。

她的视线一直斜向一边，望着其他的地方发着呆。

似乎在回忆什么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她深深叹了口气，然后缓缓说道：

“哭够了吗？”

姜诗雨没有抬头。

“如果我说，我现在还有方法……”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表，慢吞吞地说道。

“……能让你再见到何谜呢？”

哭声一下子小了下去。

姜诗雨有些迷茫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

何邱雪则是依然视线移到一边，不去看姜诗雨的眼睛。

她的眼前，浮现出了另一幅场景。

——

——

夕阳透过玻璃，撒在桌子上。

简单的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两个人。

何谜静默地看着何邱雪，然后笑了笑。

“你早知道我会来找你？”

何邱雪没有说话，眼神移向了另一边。

“如果，我没有得渐冻症的话……”何谜的眼睛深深垂了下去。

“是不是，还是会死？以其他的方式？”

何邱雪终于看向了他。

何谜依旧是没心没肺笑嘻嘻地样子。

“你……”何邱雪犹豫着说道，“想起什么了？”

“什么想起，那根本就不是我的记忆。”

何谜苦涩一笑：“只能说是看到了一些片段而已。”

何邱雪的嘴巴动了动，她刚想说话。

但是最后，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说的对。

那些，根本就不是“何谜”的记忆。是不属于他的东西。

何谜的心里，一直都只有姜诗雨而已。

“啊……是啊。”

何邱雪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嘴角扬了扬。

“我认识的那个笨蛋，才不会像你这么心地善良呢。”

“那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何谜似乎有些感兴趣地追问起来。

何邱雪怔了一下，随后露出了一个俏皮地笑容，吐了吐舌头。

“是个坏人呢。”

剩下的，不告诉你哦。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