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吃三分熟的。”

我拿着温度计，又对着宾馆的灯看了眼度数，斟酌言辞，然后抬头告诉她：

“你现在……是四分熟。”

她闻言愣了好半天，跟我面面相觑。

她说：“什么意思？”

我指着温度计：“40.2℃，你人已经半熟了。”

她眨巴了半天眼睛，忽然一咬嘴唇：

“问题不大。”

我人晕了：“问题不大？你觉得什么样问题才算大？四十度算高烧了，今儿个你哪儿也别去了，可千万别走走路晕倒了，在我这儿躺着吧，等凉秦回来，我跟她打声招呼。”

她急了，小声说：

“但是，我今天还有个要紧的约定……”

我已经好奇这个约定很久了，打断她：“什么约定？”

她轻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我也懒洋洋地看着她，她见糊弄不过去，忽然认命似的一低头，攥紧被褥，咬牙道：

“我，我约好了跟小玉一起去买胸罩……”

我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点点头：“呆着，哪儿也别去。”

她争辩：“可是，之前我就已经跟小玉约定好了……碰巧我今天也有时间，她对这一天也很期待……”

我问：“为什么非得今天去买？合着哪天去买不都行？”

她声音越来越小：“明天是小玉过生日，她说想要和我一起去买胸罩……她说，生日礼物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只要陪我一起去逛街，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她明明这么期待的，但我却……”

好家伙，好一个姐妹情。

我懒洋洋道：“那你如果不在楼上装神弄鬼，就也不会发这么严重的高烧，可不就能陪你的小玉妹妹一起买奶罩了？”

她认真地看着我：“是胸罩，不是奶罩。”

我长叹：“不都特么一样。”

她很有些失落，垂着眼睛，甚至有些泫然欲泣的意思，轻声说：“也对，说到底，都是我自作自受……可是，在游戏里被高冷少女狙击，这明明就是你小说里的剧情，我以为你应该会很喜欢的……”

说着说着，她声音幽怨：“结果，你好像完全不喜欢……”

嗯，合着这可以算是我的错。

但可能这就是叶公好龙吧，问题是我当时上大学写的那些玩意儿，我现在完全记不清了。如果不是她之前这么一提，我自己都干脆忘了。闻言，我也有些本不该有的愧疚感。这妹子也算有心了。

但我实在不知道胸罩这东西哪天买不行？我记得凉秦也不戴这玩意儿，安慰她：

“没事，那干脆就不戴呗，又不是什么大问题。”

“才不是这样！我们变成亚人已经过去了很久，本来也觉得根本没必要在意这些，但是后来发现，如果不戴胸罩，会……会……”

她说着说着，也不知是因为高烧，还是因为话题太过羞耻，瞪着我，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我好奇：“会怎么样？”

她红着脸看向一边：“摩擦时，会立起来……”

我闻言也沉默了，这好像的确是个大问题。

但我觉得，她这四十度高烧，比什么去买胸罩的问题要严重得多。高烧四十度不一定天天都有，但买胸罩的时间可是天天都有的。我挥手，淡淡道：“等你好起来再说吧。”

她又争辩：“但是……”

我声音重了些许：“别搞没用的，等你好起来再说。奶罩什么的，大不了我给你买。”

声音这么一重，我自己都一惊，想起来床上这人可是能带着一条街的人追杀我的主，想着怎么开口道个歉——

却听她的声音立刻小了下去，弱弱道：

“好的。”

……

我去厕所拿了一条毛巾，用冷水浸湿，决定给她降降温。拿着毛巾回来，见她默默盖着被子，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随手把毛巾叠了叠，搁在她的脑袋上。

她盯着天花板，轻声问：“陆仁，你觉得我保持冷冰冰的样子比较好，还是和平常一样对待你比较好一些？”

我又迷糊了，问她：“什么意思？”

她轻轻笑了笑：“还能是什么？当然是你写过的小说剧情……看来，时间过了这么久，你已经记不得你曾经写过什么了。”

我对于我曾经写的东西实在没什么头绪，只能记得大概的剧情。剧情大概如下：就是一个得过抑郁症的男主，每天都觉得活着很没意思，有一天忽然遇到一个外星来的姑娘。结果这个外星的姑娘被政府发现，然后男主和她每天过上了亡命逃亡的故事。

我还记得那小说的设定，那姑娘没有人类的表情，每次都是冷冰冰的，三无。但后来，被联邦军追击濒死，她临死的时候，对男主露出了一个很漂亮的笑容——这剧情很有既视感，如今回首过去，一看就知道，我那时候看EVA看得很疯。

我实在不知道这种当时随手写下的文青东西，究竟为什么让眼前这个大小姐这么推崇。

慕烟侧躺在床上，脑袋上放着一个毛巾，正凝神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你想怎么对待我？就按你舒服的样子来就行了，咱俩也算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吧。”

她微笑，侧着身，轻轻用手指扣弄着我的裤子，屁股后面的狐狸尾巴缓缓摇摆，让她没来由多了一种古灵精怪的感觉。

她有些狡黠道：“陆仁，你有没有发现，无论是你的什么事情，我都对你知根知底，但你知不知道我的故事？”

我摇头：“我还真不知道。”

我也是时候该知道了，她知道我的一切，甚至知道我的内裤颜色，而我却对她一无所知，这怎么看都有点不公平。至少我们之间应该公平一点：我也应该知道她的内裤颜色，如此一来，我们就扯平了。

她微笑着说：“我家里很有钱……当然，小时候，我也知道我家里很有钱。”

“但是，有钱其实并不意味着就能过上优越的生活。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样子的吗？纯粹是一个纨绔子弟，有了车，就买车，什么香槟，美酒，女人……我好像都体验过。”

“但是，这些东西总是会腻的。就像是一个人，玩一个游戏很久，最后，总会对这些东西产生厌恶。很多人很羡慕我过的生活，他们都说，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就总想，真的是这样的吗？当一个人对女人没有了欲望，对金钱没有了欲望，对一切的一切，能用金钱得到的东西，都没有了欲望，那么这个人是幸福的吗？”

“碰巧那时候我父亲对我很严格，我砸钱买了几辆车，他就再也不允许我出门。我在家呆着无聊，闲来无事上网的时候，就读到了你的那篇小说。”

这个狐狸尾巴的少女仿佛在怀念往事一样，眼神飘到了遥远的地方，抖着耳朵，屁股后面的尾巴摇晃着，她喃喃道：

“你写的其实很幼稚，无论是什么外星人的女友，还是联盟军，这些设定都很青涩……但是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深。”

“所谓不疯魔不成活。没有疯狂过的日子，是不值得活的。”

我本来还认真听着，听见她说的这句话，我就直接尬住了。

这文青的酸臭味儿也太重了。

但听起来的确像是我大学那阵写的东西。

她继续喃喃道：“我就想着，什么才算疯狂过的日子，什么才是值得过的日子？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让我第一次对于这些事情产生思考的，是你，陆仁。”

“当时，正逢世界上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个世界上，多出了一些东西，譬如灵气，譬如仙灵古拓……我父亲是个很有欲望的人，他变卖了资产，然后全心全意地想要去得到这件物品……就算他集齐不了这拓本，无法许愿，这也是一个超现实的东西，就像是收集古玩和收藏品一样，我父亲一定要得到他。他的人已经疯狂了。”

“但是，他以前总是愁云满面，想着公司之后进一步的发展……但是自从他变卖了这些东西之后，一门心思想要去收集那拓本，就算得到一张也好。他的确疯狂了，但也变得快乐了许多。他的日子值得过了，你说的是对的，陆仁。”

“但我呢？我的日子是因为什么而值得过的呢？因为我父亲想要仙灵古拓的缘故，他叫我帮他一把手。我自由了，我第一次踏出了我父亲的掌控，我可以到处去旅游，我去哪里都行，我第一次这么自由，我每天都到处去找那件神奇的东西……我的日子也变得很疯狂了，但我每天都很快乐。”

“陆仁，接下来是你，陪陪我吧。”她盯着我的眼睛，说：“我可以给你一切，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只要你陪陪我……陪我一起去找那个拓本。我们一起游山玩水，我们一起疯狂，跟我一起做做傻事吧，陆仁。”

“你可能不知道，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的确被你救赎了……”她懒洋洋地拉着我的裤子，轻声说：“那之后，我们每一天的日子都值得过了，这不好吗？”

我说：“听起来，好像的确挺好的。”

她温柔地看着我的眼睛，轻声说：“我还会在这里待一个月的时间，陆仁，如果你想要跟我出发，随时可以找我。你要记住，我随时欢迎你……”

我觉得，抛下我在鹤镇的水电费那些实际的东西，去跟着这位大小姐去找什么拓本，这是一件需要稍作考虑的事情。

毕竟这不像海绵宝宝，一拍脑子——嗨，派大星，我们一起去抓水母吧！……然后就一起去了，这不现实。

我叹了口气，轻声说：“你先安心养病吧，等你好了之后，咱们再聊。”

“你的那个寻宝小队，我考虑一下。”

她看着我的眼神很柔和，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小声说：

“我等你。”

我温声道：“我可从来没说过要答应你，我只说会考虑一下，说不定有你好等的。”

她眯眼，轻轻笑了笑：

“没事，我可以等得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