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英雄,这跟你说的完全不一样啊。

我无言,看着屏幕上的这一幕。

犹记得凉秦刚来的时候,说的那叫一个有声有色——什么看见虎头人太害怕啦,什么车上的人都叫的不行啦,什么虎头人不知道为什么瞄上了她,她楚楚可怜……然后急中生智,这个时候拿起救生锤破窗,跳车,这才给自己留了一条小命……

然而屏幕上的这一幕,让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个虎头人一猫娘肃杀对望,那叫一个剑拔弩张,鸡飞狗跳。

我当然是认得那个手机链的,她这么喜欢,我也很高兴。我这个时候应该说,一个手机链而已,你跟这怪物对什么眼呢?然而又不是我跟那怪物对峙,对峙的是她,我实在没有什么立场这么去说。

而且这件事某种意义上来讲实在太尴尬了。

对我而言,某种无意为之的善意,莫名变成了他人最重要的东西,而且后来被揭露出来……对于这件事,我是不会觉得开心的,我只是觉得微妙的尴尬。有一种不知如何是好的不知所措。

我贫虽然贫,但本质上,大家都是老社恐。会有两个人社会性死亡的。

我扭头看了眼凉秦,她坐在房间的最角落,我为了看视频把台灯又关上了,她抱着膝盖看着这边,因为太黑,看不清表情。只有她的两只眼睛反着铮亮的光,却低垂着,我只能看见两个铮亮的半边眸子。

我又继续看回屏幕。

屏幕上的凉秦简直像是关羽在世,也不知道拍视频那老哥是不是学过摄影,构图简直一绝。视线沿着两排座椅,一直通往站在车厢尽头的凉秦。而画面边上,就是略有些虚化着的,正回过头的虎头人。画面的尽头,凉秦抬着一张白皙的小脸,面色沉稳平静,那叫一个神秘莫测。有点小帅。

屏幕上凉秦又一伸手:“还给我。”

那虎头人默然无声,忽然猛地一踩地板,指甲碰地,发出尖刀划钢板的声音,沿途一路踩着座椅顶,那些还在椅子上的乘客都惊呼一声用衣服遮头,倒在椅子上。那虎头人沿途还一脚踩裂了一个车窗玻璃,简直飞檐走壁地奔向了凉秦,一爪子就朝她脸上招呼过去。

凉秦一侧身躲过,竟是来了个侧手翻,一弹便坐在了脚手架上,双手握着脚手架的栏杆,默默垂眼盯着下面的兽人。

剧烈运动之下,那尾巴也不顾遮掩,略有些焦躁地扫荡。

兽人已经被彻底激怒,仰头怒目圆瞪,一张口呲出四只短刀似的虎牙,鬃毛炸起。

兽人有着东北虎的脑袋,东北虎,老一辈人都说这是雪地里的鬼。它仰天咆哮的时候,透着一股森辣的鬼气。

我要是站在这玩意儿面前,我肯定尿出来了。

那录像的老哥也不淡定了,厉声道:“都别在这车厢里待着,出来,都给我出来!快!”

车厢里的人惊恐地探头看向这边,一副很想出去,但腿脚又不听使唤的样子。那老哥道:“你们再不出来,我就关车厢门了,免得这鬼东西跑到隔壁车厢去,我一关门,你们都得死!反正我又死不了,又有你们帮我拖延时间,我真他妈太爽了,你们死不死关我屁事!”

那兽人又一爪子挠断了脚手架。凉秦在手脚架上一窜,乖乖伏在一个行李箱上,垂眼晃悠着尾巴,真真地看着就宛若一只猫一样。她的眼睛,一直紧紧盯着兽人手中攥着的手机链,动都不动一下。

我之所以知道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手机链,主要是因为那虎头人手上挂着的愤怒小鸟太特么显眼,也不知是卡在指甲缝里了还是怎么的,在那里晃悠晃悠的,它也一直没撒手。而且凉秦这家伙就跟橘猫看见逗猫棒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兽人的手往左边划,她就往左边看,往右边划,她就往右边看。

也就是这畜生没什么神智,不然它把手机链朝她脸上一扔,冲过来就是一拐枣,几个凉秦都得死透了。

车厢里的乘客似有所觉,几个人的腿脚剧烈地颤抖了起来,然后跌跌撞撞地朝这边冲了过来,这老哥一推搡,把他们往车厢里一推,吼道:“往车厢头跑,往车厢头跑!”

然后又使劲一滑车厢门,关了一半,高声道:“我要关门啦!”

我见这一下子,整个车厢的人如梦方醒,刚才还一脸呆滞,忽然就着了魔似的浑身一颤,一车厢的人呼啦一声全都冲了过来。这姐们使劲把车厢门拉开,反正这车厢里的人死的死,没死也跑了,也就没剩十几个了,倒也没产生踩踏事件,全都一股脑地往车厢尽头冲,这回跑得倒是快,一群人呼啦呼啦地跑没了。

视频外的车厢里一直传来激烈的打斗声,那声音像是打砸着什么,要么就发出金属落地的桄榔响声,要么就是桌子轰隆一声被踹塌——这视频真是太特么热闹了,比过年敲锣都喜庆。

人群疏散后,拿着手机的老哥迟疑了一下,似乎也准备跑路,然而脚步一顿,又回来了,继续用手机拍摄着车厢里的画面——估计是觉得这场面挺稀奇的,没准能回去给他们那些朋友研究。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画面。

按照这老哥在帖子里的发言,她们应该自发形成了一个互帮互助的小群体,里面有研究为什么会变成兽人的男性,也有变成她们这副模样的亚人。按她们的话来说,这个小群体应该已经成型了至少一个多月,也就是说,在其他的地方,应该也有类似的互助群体。

在这场就连源头都不知道的灵气复苏中,除了那些暂不知情的群众之外,没有任何一个既得利益者。每个受害者,都在隐秘的角落,抱在一起取暖。

所以凉秦是跑过来抱着我取暖了吗?我没来由地想。

视频里的这场战斗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其实说是战斗,这压根就不是战斗,完全就是一个以性命做赌注的老鹰捉小鸡。在兽人压倒性的肉体强度,力量和速度上,凉秦的动作几乎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又一次翻滚,好的,漂亮的后手翻接后空翻,又跑到了另一个脚手架上——我就像一个脑内解说员一样。刚才兽人的一记上撩,她翻得慢了点,差点掏出她的肠子,比赛还在继续进行……不过还好,她躲得快,只是腹部从下而上被划开了一个小口子。

薄而快的狭长伤痕,像是被利刃划过。

脚手架上,她还是盯着那手机链不放。

因为这二十块钱的手机链,她很有可能付出她的性命。当我想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心里隐隐有点窝火。

却就是因为这件事的缘由微妙的复杂程度,我很难找到立场去说她一些什么。

这显得我冷酷无情,我从始至终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我应该抠着脚,像个脑残一样说:嗨!你个傻批,你是智障吗?不就是一个手机链吗,你现在要多少我买给你多少,至于去跟这样的怪物撕逼吗?

然而我现在坐在电脑前面,舒舒服服的抽着烟,可以安安全全地说一些没用的屁话。她却真的以性命为代价,付出过艰苦卓绝的努力,尝试守护她曾经获得过的小小善意。站在制高点去嘲弄竭尽全力的人,是我相当看不起的一件事。即便付出这微妙善意的人是我。

我不想去当这个烂人。这就是这件事的复杂之处。

但我看到她捂住腹部的伤口的时候,思来想去——骂还是得骂的,看完了这视频我就骂她,这烂人还是得当一回。

我看了眼进度条,也快撑不住了,视频也进行到了尾声。这个十分钟的视频竟然显得如此漫长,我还以为自己看了一个小时——

屏幕上,凉秦终于一个舍身萝莉杀,扑到了兽人的胳膊上。

这个动作看得我几乎一窒,我差点一拍空格暂停不看了。

如果不是凉秦还好端端地在我身后的墙角猫着,我可以打包票地说,屏幕上这个人绝逼死了。差别也就是分成几块而已。

果不其然,兽人右手一抡,就准备把她的脑袋削成六块。与此同时,凉秦双脚一蹬它的胳膊,手指抄起挂在它长指甲上的手机链,一路沿着它的指甲冲了下去,如履平地。

这绝壁可以拿去当武打片了,之前的凉秦还是个走走路有两成几率触发平地摔的娇弱系男生。视频里的这个猫娘,也就是她没做问路手,不然我还以为她会打咏春。

兽人这一掌拍在了自己胳膊上,声音宛若挥打棉布裹铁。

凉秦目光四顾,自从拿到了手机链之后,脸色终于不复平静,变得有些焦急了起来。应该是觉得沿着车厢走过去,说不定会把兽人也引到隔壁车厢,神情急切。

她忽然看见一旁的应急锤,神色一喜……

然后,事情的经过就跟她说的差不离了,这兽人追击她的时候,一脚踢在了椅背上,结果指甲太利,一脚踹穿了,拔不出来。它在那拔脚的时候,凉秦敲碎了玻璃窗,直接跳了下去……

这个时候见尘埃落定,拍视频那老哥才猛地调转摄像镜头,沿着车厢跑了一段路,这才把手机关掉了。

这次列车时间,真实的经过,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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