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前方，吴东也只是非常普通地开着车，尽管车子的窗户完全是关上的，路上也像昨晚一样没有人多管闲事地东张西望，可是林昇的心脏还是因为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大马路上跑而砰砰直跳。这样下去大概会减寿吧……他没来由地想着。
这座城市在林昇的眼里被蒙上了一层隔膜，无处不在令他产生严重的窒息感。现在的他因为这座城市的冷漠而得救，可他心里却明白这冷漠终有一天会害了他。没人愿意与他扯上关系，他现在唯一能倚靠的就是路晨和他的兄弟吴东，尽管他还完全不清楚这两个人的底细。路晨是黑帮成员吗？还是说他也曾经杀死过某个人呢？
他悄悄地离开了窗边一点，避免监控摄像头透过窗子拍到自己的脸。
“别担心，这辆车的窗户贴纸是不透光的。”吴东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他的行动，在前面笑着说。
被看到的林昇毫无语言，只能点了点头。
“我们需不需要知会一下他的父母？”车内的沉默被打破之后，路晨扭头问。
林昇的心一沉，他多少有点害怕这个话题被提出。父母那边他还没有给出任何的说明，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手机了。
“我觉得暂时不要。林昇你平常和家里联系频繁吗？”吴东问。
“还好……一个星期左右会打个电话之类的吧。”林昇说。
“先不要告诉他们。”吴东如此下了判断，“最多用其他方式告诉你父母说你手机掉了，不要让他们担心，免得做出什么不好控制的事情。”
林昇和路晨在后座点了点头，听到这个判断之后，林昇不知怎的反而安心了一些。
“爷爷那边没问题吧？”路晨突然问。
“昨晚让我送车之后就没有联络过了……”吴东说，“电话也打不通，乔也是不知道上哪里去了。”
“嗯……”路晨回到了斜靠在窗户上的姿势，只是看起来表情不怎么好。林晟觉得这应该是这两兄弟之间的事情。
“说起来我还没有跟你好好介绍过呢。”路晨突然对林昇说，“你应该也在猜测我和东哥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吧？”
林昇没有否认，不过他现在并不讨厌路晨用这种话题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有事情做的时候，起码不会那么心慌。
“我们小时候，是一个孤儿院里的。”路晨说，“所以基本上算是兄弟吧。”
“哦，原来是这样啊。”这应证了林昇关于两个人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之间的猜测。
“基本上？”吴东好像对这个词语不太满意。
“比亲兄弟还亲的那种基本上。”路晨修饰道。
吴东满意地笑了。
“千柱城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林昇问，“我从来没有去过。”
路晨耸了耸肩。
“我在那里长大，所以要我给你描述的话会带有浓重的个人感情，你确定你要听吗？”路晨说。
“你先说说吧。”他其实不太在意路晨会说些什么，他只是想有个能转移注意力的东西，和刚才一样。毕竟现在他不得不去了，听不听都一样。
“大概在我出生以前……一个叫约翰·劳古斯的人带领当时大批涌入牡丹市的外来工人们在市郊的废弃工厂遗址上建立了一个庞大的流浪人口收容中心。”路晨说，“所以，所有的建筑物和基础设施全部都是与那座工厂的管道连接在一起的。无论是电力，净化水还是地下水系统都重启了工厂的设施，实现了完全的自给自足。”
林昇稍微走神了一下。几十年前那件事林昇似乎听说过一点，据说牡丹市的文化具备东西方多样性的特点就是因为当年的那件事。以前这座城市是纯正的重工业城市，后来当资源消耗殆尽，污染也难以治理，牡丹市便开始转型成为商业与服务业都市。可想而知，当时抱着希望来的外来工人们在遇到这个情况后是如何的灰心丧气。
“……工人们全部移居那里后，千柱城便开始发挥自己最初的职责，那就是收纳那些被社会抛弃的人们。”路晨说。
林昇的心里稍微动了一下。被社会抛弃么……
“于是，失业者，走私者，罪犯，离家出走的孩子，流浪汉和各种各样不被世俗接受的人们便渐渐聚集在那里。千柱城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容身之处。”路晨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当然，这么多年，违法乱纪的事是没少发生。不过劳古斯先生是个很有手段的人……所以当他判断某个人对自己有用且罪行不严重的时候，都想办法搪塞过去了。”
林昇咽了口口水，他没太听清前面的内容，不过最后一句话还是让他注意力集中了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真的很有希望？
“看看，这就是牡丹市的近况。”前面的吴东突然插嘴道。
路晨回过头向窗外看去，林昇也看向路边。
他们已经从城市的主干道上开了出来，正在渐渐远离市中心，进入了二环到三环之间。林昇看见路边灰扑扑的行道树，许多虽然开着门但看上去阴森森的商店，密布的高级公寓与别墅区，但路上没有行人，楼里看起来也是空空如也。
“无休止地开发房地产，购买地皮和扩建商业区，忽略了基础设施建设，完全没有考虑老百姓的购买力，一心想着把有钱的大佬集中到这里来消费。”吴东指着外面说，“他们在这里购置的房产都闲置了，因为没人买得起。”
“他们的脑子里只剩下富人了。”路晨不无诙谐地插了一句，随后又释然地说道：“不过……的确，这座城市光靠这些在转型时期一夜暴富的人就能维持运转了，所以只要让他们保持愉悦，商人们就能生存下去。”
汽车驶过萧条的街区，那些空空如也的高楼矗立在宽阔的马路边，路上已经少有车辆了。林晟以前从来没有离开学校这么远，这么一看这里还真是萧条异常。他还看见了像是购物中心和步行街的建筑物，里面同样冷冷清清。
“那么……人们都住到哪里去了呢？”林昇问道。
“别急……马上你就看得到了。”吴东说，语气中已经有了些怒气。
汽车继续向前，林昇心里已经渐渐有了答案。
在三环外，密集地排列着一些设计简单的住房楼，它们大多呈正方形，密集地挤在一起。每一栋楼大概有十层楼左右，透过机械地排列着的护栏，林昇看见每一层都有无数个闪亮的门牌号。
“这些都是牡丹市月收入不足一万元的三口之家或要不起孩子的家庭……他们都挤在不足七十平方公里的房间中，每天要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上班，六点不到就得起床。”吴东说，“只要能满足最低限度的要求不论是什么生活都可以接受。”
比学生住得还不如……林昇看着这些像监狱一样的方形建筑物，自己以后也会这样吗？不……如果不搞定眼下这件事的话连有没有以后都没法保证。
“而在这里没有工作，没有住处的人，被慢慢地挤向城市的外围。”吴东继续说道，“几个人租房子住在破破烂烂的别墅里，这种情况比比皆是。”
“尽管他们以为自己可以承受租金，但生活费，水电费和各种各样房东加收的费用还是拖垮了他们。因此他们不得不继续向外迁移……最后不得不来到千柱城谋求新的出路，哪怕是非法的也好，为了生存也没有办法。”路晨说，“对市中心的人来说，就像是排泄一样把城市消化不了的东西丢到千柱城去了。”
“咳咳！”吴东狠狠地清了清嗓子，“请不要这么形容你长大的地方。”
关于这件事，林昇确实有想问的问题。
“可是，你不是在千柱城长大的吗？”林昇问路晨。他这样说，意思也就是……
“嗯。是这样没错。不过这都是后话了。”他看上去不是很想谈论这个话题。
现在，汽车已经离开了建筑群，道路两边都是大片大片的荒草地和完全废弃的房屋。林昇呆呆地看着，总是在学校里不尝试外出的他，完全不知道牡丹市的外围是这样的景象。
“不过，那都是在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的看法中。”路晨说，“对我，对那些工人，对许多被淘汰的人和对现在的你来说，千柱城就是类似于理想乡一样的存在，在这里虽然有各种各样普遍意义上的坏人，但是却没有人用看异类一样的眼神看着你。”
林昇怔怔地看着路晨。
“因为大家都是普遍意义上的异类啊……”路晨说着，靠在旁边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