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这条街不能停车。”窗外那个年纪轻轻的交警闷里闷气的声音传了进来，“搞快点开出去。”
邹正禹定了定神，把手机放在了方向盘后，向车后看去，这条街清清静静，路面狭窄，几个下水井盖正在往外不断冒出汩汩的污水，唯一能见的活物是一条脏兮兮的流浪狗，正靠在暗红色掉漆消防栓边。
交警又敲了敲窗户，力道比刚才略要大些。
“同志，听到没得？”
邹正禹放下窗户对交警说：“我等个人，等个人出来，马上就走。”
“哎，快点走哦，”交警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这巷子过车用的，你在这儿堵到起别个啷个走嘛？”
“五分钟，五分钟！”邹正禹说，“我这儿出去了他该找不着我了。”
交警使劲咂了下嘴，向通道两边望了望，似乎在心里盼着立马就有一辆车能开进来跟他堵着。可惜巷道两边冷冷清清，虽有车流不息的声音，但那都是从一个街区外传来的了。流浪狗站起来，抬头仰望这排公寓楼中的一栋。
年轻的交警抱起手臂，靠在了他的巡逻摩托上，似乎真要在这里跟他耗上五分钟。邹正禹强忍自己想白他一眼的欲望，再次扭过头看着那排阴森森的公寓出口，楼道里的墙壁上可以看见一些暗淡的涂鸦。
“你给他打个电话嘛？”这时交警又催促道。
“我……”邹正禹顿了顿，无奈地叹气，“我没他电话。”
“那你咋晓得在这儿等到诶？”
“我跟他是用……其它渠道联系的，”邹正禹有些抓狂，“现在不是都用软件联系么？我没他手机！他又不回我信息！”
交警发出一声轻笑。
“这啥子时代哦……”他咕哝道，但是邹正禹听得一清二楚。
邹正禹打定主意不再理他，他低下头打开手机界面，不得不说，他其实来得太早了。他提前了二十分钟就在这里候着，目前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七分钟。他心里不由得还是冒出一股无名火，难道他真要卡着点过来不成？
街角终于转出了另外一辆车，邹正禹心里不由得猛然一沉，那辆车缓缓朝他的车尾驶来，那名交警也终于露出了得意的表情站了起来。
“来车了。”他轻快地说。
但是与此同时，消防栓边的流浪狗也突然吠叫起来，邹正禹带着最后一丝挣扎的心理向那里望去，小狗正欢快地跑向一个楼道门口。
“喂，走了！”交警催促道。
楼道里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走出来的一瞬间邹正禹从另一侧的后视镜里看到交警同志很明显地畏缩了一下。原因很明显，如果邹正禹在等的是这样的人，那么继续叨扰他们绝对不是一个受欢迎的选择。
男人身穿粗糙的黑色皮革夹克，衣领上带着一圈同样粗糙的毛料，同时他的左手上还带着一个黑色的手套。他的夹克敞开，里面穿的深灰色衬衫被他身上的肌肉绷住，扎在深色的裤子里。他脸部线条十分坚毅，构成了似乎无论是笑还是哭都不会发生多大变化的表情。灰黑色的头发平整地向后梳去。从上到下始终给人一种在街上碰到的话一定会选择绕开的气场。
但他手中却拿着一个彩色的塑料小碗，里面装着一些米饭和肉末混在一起的东西。邹正禹突然就知道那条小狗为什么一直守在这里了，男人在楼道口蹲下身，将手中的碗放在了地上，小狗欢快地绕着他跳了两圈之后，埋下头开始狼吞虎咽。
邹正禹看他居然就那么蹲在那里了，急不可耐地朝他喊了一声：“楚荣飞！”
男人抠了抠狗狗的后脑勺，站起身朝邹正禹走来，他的眼睛盯着邹正禹后面那台车看了一会儿，朝他略略举手打了个招呼后，一躬身钻进了后座。整个车子都危险地晃了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好了好了，我走了，啊，我走了。”邹正禹有些得意地向交警挥了挥手，踩下油门出发了。后视镜里交警脸上光火的表情让他看着就舒服。
“这儿不让停车的。”此时后座上的楚荣飞用低沉的嗓音打趣地说道。
“我哪知道啊，我从来没来过汀县。”邹正禹快速地说，“怎么，我们俩明明五年不见了，你一上来就帮着交警教训我？”
“哼哼，”楚荣飞轻笑两声，“我在楼上就看见你的车了，你来得太早了。”
邹正禹差点把速度提到6 0迈。
“等等，你早就看见我了？”他大声说，“那你为什么不下来？”
“阿黄的晚饭还没给他做好呢。”楚荣飞无奈的语气中夹杂笑意，“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得来，总不能给他饿着。”
“……”这让邹正禹感觉自己分明才是一个强词夺理的恶人，此时他们已经开出了小巷，汇入了主干道中的庞大车流。
“那只狗是你养的？”邹正禹问。
“流浪狗。”
“这么说，你一个人住吗？”
“是啊。但是让他进屋又很难打理，所以每天我就下楼把剩饭剩菜给他咯。”他愉悦地说。
“这样啊。”邹正禹犹豫道，他从后视镜看着楚荣飞，坐在他的轿车上不得不微微勾着脑袋，“你这几年去参军了吗？壮得跟头牛一样……”
“没有啦。嗯……一个人生活闲的慌，所以偶尔就找了点儿打发时间的健身活动。”
邹正禹从后视镜里看着楚荣飞，他正侧着头看着窗外流动的景物，高架桥的上下都有轻轨列车飞驰着。
“从牡丹市区开车过来要多久？”楚荣飞向他打听道。
“中午过来不到一个小时，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有点堵。”邹正禹按着喇叭，催促前面的车赶在红灯前通过路口，他踩起油门加速，准备跟着它立刻通过。
可突然间，一个青年猛地闪到了他的车前。
邹正禹立刻踩死刹车，巨大的惯性把他推向前方，压在方向盘上，撞得他的视野一阵发黑。
车停下来了，他抬起头，那是一个穿着黑色外套和牛仔裤的青年，大学生岁数，正因为躲避他的车而跳开，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楚荣飞在后座直起身子，看着前方的青年，灯已经变红了，人行横道这才亮起绿灯。他在路中间愣了两秒钟，随后向马路左边跑了过去。
邹正禹的胸口被安全带拉得有点生疼，他坐直身子，皱起眉头看着那个青年消失在人流中。
“妈的……现在的大学生都玩命上瘾啊……”他十分不满地说着，“你有没有哪里碰到？”
楚荣飞摇了摇头，目光仍然盯着哪个青年消失的地方。
邹正禹揉了揉手腕，好歹还算自己反应及时。
“小叶最近还好吗？已经很多年没见着了。”楚荣飞在后座问道。
邹正禹把脑袋探出车外，确认着周围司机的反应。他旁边停着的那台出租车驾驶座上的司机朝他耸了耸肩。
“还不错。呆在家里。你的左手是怎么回事？”邹正禹说。
楚荣飞举起带着黑色手套的左手，摆摆手说：“之前留下了一些不太雅观的伤口，今天既然是我们老同学聚会，就遮挡一下吧，免得影响食欲。”
“严重么？现在不是有康复手术吗？我前几天还看到一个新技术……”
“我也没那个闲钱啊……”楚荣飞苦笑，“只要这样就没有影响了。”
绿灯再度亮了起来，邹正禹踩下油门，继续前进。
“还没打听你现在是干什么工作的呢？”邹正禹问道。
“帮人跑跑腿，干点粗活，没啥大不了的。”
警笛的声音由远及近，邹正禹看向后视镜，一辆警车正打着红蓝闪快速地在左方超越了他。
“出什么事了吗？”邹正禹随口问。
楚荣飞盯着警车向前开去，回过头透过后窗看了几眼。
“不知道啊……”他靠回座位，叹了口气，“但是，有传言说昨天在牡丹学院附近出了点事情。”
邹正禹微微侧过头：“什么东西？”
“听说有四个黑帮分子，使用非法的枪械在附近行凶作恶，导致有人伤亡……”楚荣飞说，“虽然确实不是他们故意致人死地，但年轻人确实不知道那些东西的威力，所以不小心造成了很难看的现场。”
“枪械？”邹正禹惊讶地重复道，“到底是从哪里搞到的……”
“总之现在的状况比较复杂，因为警方只能抓住其中两人，另外两个人携带武器逃走了。但是，今天早上却被发现了尸体——就在学校的周围，武器也不见了。”
“黑帮火并么？真是危险……唉……年轻人拿着武器做出那种事。”
楚荣飞没有说话。
“他们根本就还没到能够掌控那种力量的心智，所以说这东西需要严加管控呢。”他咕哝道。
“还有另一件事，就是……前天夜里，在城郊的某个地方，一栋住着人的别墅发生了瓦斯爆炸。”楚荣飞继续说道，“因为房主的关系，风言风语已经传遍了。”
邹正禹继续开车，似乎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应道：“不是因为意外？”
楚荣飞沉吟了一下，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房子里还有人呢……”
邹正禹这才惊讶地扭了下头，随后问道：“那人怎么样？”
楚荣飞从后视镜里看着他惊讶的眼神，说：“烧的基本不成人样了……”
邹正禹叹了一大口气。
“感觉这里蛮乱的……”他用担忧的语气说，“这两件事情可能有关联吗？”
“这我哪知道，又不关我的事。”楚荣飞耸了耸肩，“而且这两个警车开着警笛过去的方向，既不是牡丹大学，也不是那个房子。搞不好又有别的事情发生了啊。”
“我靠，我好不容易回一躺牡丹市。”邹正禹似乎想倒点苦水，但终究还是只叹了口气。
楚荣飞把目光从后视镜上移开，转头看着路边的街道。他们正好经过跃龙集团总部所在的摩天大楼，这个总共六十层的宏伟建筑被反光玻璃所覆盖着，在灰色的天光下散发着不祥的黑光。
“地方找好了吗？”楚荣飞说。
“当然……就在这附近了。”邹正禹说，“今天不急吧？晚上还有什么事吗？”
“唔……倒是没什么事。剩的时间多的话可能会考虑去拜访一个朋友。”楚荣飞说。
邹正禹把车拐进一个地下停车场中。
“九点左右合适吧？”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