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觉得有些反胃，晚上的晚餐在他的肚子里翻腾，他的手指是麻的，就算想要握紧拳头也会不自禁地张开，一股一股的电流在他的身体里流窜，战斗的反应还没有褪去，他的心情也复杂到了一个极点。
他的手指还没有离开冰冷的扳机，只有握住这个拯救了他的生命的东西才能让他感到安心，从这把枪上似乎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流入他的身体，使他不至于腿软到倒下。
小巷的外面有行人靠近的声音，林昇猛地转过头去，握着枪的手也情不自禁地抬了起来。但是理性还是让他把手臂压了下去，如果被看到怎么办？目击者会听他的解释么？不……大概率会快速地转身逃跑吧。可是，这怎么办？首先举起枪威胁他，然后再逼他相信自己吗？可是这样的话也许会影响对方接下来在警方那里的证言……
他杀人了……
急促的脚步声接近了，林昇的大脑飞快地转动着，总之还是把枪丢掉，假装自己只是路过的？或者用语言搪塞过去，说这两个人只是嗨到不行喝醉了酒？
雨开始下大了，林昇还是站在小巷里，什么都还没做，他盯着巷口，一个人影低着头飞快地跑了过去，根本没有朝这个小巷里看一眼。
林昇的呼吸渐渐放缓，他直起身，在手枪枪膛的后方摸索保险的位置，找到之后将其拉向另一个方向，扣紧。随后他轻轻地按压扳机，确认了扳机已经锁死。
对啊。一般人是绝对不会靠近这种黑暗的小巷的，甚至连看都不会朝里看一眼吧。大家都习惯于走在光鲜亮丽的大街上了，也许像这样的事情其实每天都发生在他们的身边，只是没人注意，没人相信。仅仅只是因为他们从未遭遇而已。
如果他就这样死去——如果不是因为他天生反应迅速或坚持锻炼，让肌肉和身体都有超乎同龄人的爆发力，对周围的人而言，他的存在就这样戛然而止了吧。
林昇的大脑还在高速地转动着，他摸出外套的一角，擦拭着扳机与卧柄。他从来没有如此地热爱黑暗与暴雨，这样可以让他和这两具尸体都离一般人的世界远远的。
可是——林昇眨眨眼睛，这里就是一般人的，普通的世界啊——
他抬起头，从两栋楼的夹缝中看着外面窄窄的世界，云层倒映着城市的光。他觉得那里仿佛有一层透明的薄膜一样，隔绝着他之前生活的世界和他现在所处的黑暗的世界，他离学校也不远，离那家电器店也并不远，可是他就在这里，推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那个他平常以为距离他很远的，他接触不到的世界。
不，不对！林昇愤愤地想着，他根本没有要闯进这个世界的意思，而是这个世界擅自把他拉了进来！罪魁祸首正是这两个来路不明的……
他低下头，却赫然想起这两个人已经失去了生命。而夺走他们的生命的人，又恰恰是他自己。
他突然又产生了死也许很轻松的奇怪想法。现在自己已经活下来了，可是之后呢？警察，家人，同学，或者也许这两个人隶属什么组织，或许他们也有家人，朋友？随着他们的死，他们身边的一切羁绊都会发生变化吧？
但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一旦这件事被公之于众，那么无论是老师，家人，还是同学，他们所有人看自己的眼光都会发生改变吧？这样又何尝不等于是毁灭了他的人生？
除非……
除非这件事没人知道……
最后一个目击者已经被杀死，他所使用的凶器现在也在他手上……现在正下着大雨，气味，足迹，指纹，一切可以找回去的证据都是可控的，再加上他现在身处黑暗的小巷，没有人愿意往里看，而且他还没有走到电器店……如果能快一点跑回寝室，也许甚至可以获得室友给出的不在场证明！
一阵狂喜从林昇的腹部猛地升起，快速地充满了他的胸腔。也许，真的可以！他的运气非常不错，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在这里！
只要把枪藏起来……如果可以把枪藏在什么地方的话……就没有任何的证据了。他常常听说电视上报道出来的案件都是被破解了的，但实际上更多的案件是没有被破解的，永远地埋在了黑暗中。占据天时地利的他何尝又不能尝试把这件事埋藏在黑暗中呢？
林昇的手脚突然有了力气，他将背包拿到身前来，拉开拉链准备把手枪装进去，回去找个角落把手枪藏起来，这样现场只会留下一把开过枪的手枪，没有人会知道是自己杀了这两个人的。
林昇转过身，却看见了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结冰的景象。
在巷口站着一个瘦瘦的人，头上带着兜帽，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沉默地看着这个方向。
林昇心里所有的盘算一瞬间全部破灭了——或许还有一点点希望？他也许没看见里面是什么？自己也许可以和他解释一下？也许可以说服他和自己一起保守秘密？可以做到吗？可以说服陌生人帮自己这个忙吗？或者——干脆……
巷口的人朝前走了一步，他举起一只手，林昇立刻握紧了手枪的卧柄，拇指抠在了保险上。
但是来者只是拉下了兜帽，让林昇看清了自己的容貌而已，仅仅是这样就让林昇产生了不亚于被人偷袭了的震惊感。
“路……路晨？”
路晨朝小巷内部看去，毫无疑问，他已经看到了里面的两具尸体。
“是你干的么？”路晨用低低的，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问。
林昇的大脑没有多少时间去思考，飞速地运转了一会儿后，林昇说：“他们埋伏在里面，想杀了我！我只能……”
路晨不无意外地朝他看了过来，居然笑了。林昇的鸡皮疙瘩发了起来，他并不熟悉他的这位同学，或者严格来说这个专业除了他们寝室之外的人他都不熟悉，但是面对这种情况会笑的，究竟是什么人？
“跟我来吧，林昇。”路晨说，“这两个人是黑社会的成员，我大概知道一点内情，而且我知道有谁可以帮助你。”
林昇呆呆地看着路晨，他走进了小巷，弯下身去，不一会儿又朝他走了过来。
“另一把枪在你身上么？”他问。
“诶？”林昇愣住了。
“侥幸逃脱是不可能的。”路晨说，“从车站到这里的十字路口有监控摄像头，如果你坐公交车回来就会被拍到。”
林昇的心猛地一沉，没错！他的确忘了把监控摄像头列入考虑范围了。
“如果去调查公交车上的监控，很快就可以把乘客的资料调取出来，挨个调查的话，很快就会有视线集中到你身上来。”路晨说，“这两个小混混背后的黑帮非常有势力，光凭你是绝不可能逃掉的。”
林昇刚刚心里燃起的希望彻底地破灭了。
“跟我来吧。”路晨说，“我知道可以帮助你的人。”
林昇的冷汗冒了出来，他不得不谨慎地对待眼下的任何新的情况，尽管事情好像并没有走到绝路，而且出路就在眼前，但本能要求他步步小心。
“我为什么相信你不会害我？”他绝望地问。
路晨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
“因为我认识你。”他说。
“哈？”林昇作出了再正常不过的质疑，“就因为这个？”
路晨摇了摇头。
“不要误会。这是我行事为人的方式。”路晨说，“假如是别人在这里杀了人或者被杀死，跟我就没有任何的关系。但是，你毕竟是我的同学，是我认识的人之一，是我周围的人。凭这一点，我就应该帮助你。”
林昇呆呆地看着路晨。
“不是有个著名的铁道问题么？”路晨说，“我的答案很简单，哪一边有我认识的人，我就会牺牲另外一边，如果两边都有，那么就以关系的亲密度为基础来判断。如果两边都没有，那就完全不关我事，走开就好了。兔子不吃窝边草，主动地保护也是可以的吧？”
路晨拉起兜帽，转过身准备离开。
“比起和与我无关的人扯上关系，还不如加强一下我目前的关系比较好，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就跟我来吧。”他说，“事先警告你，这世上像我这么想的人并不算多。就算你是他们的友人，在涉及个人利益的问题上，他们也会背叛你。所以，最好还是相信我吧。”
这句话让林昇有了不好的联想，尤其是关于早上的事情。如果让他假设他的室友会为了帮助他而保守秘密，他发现可能性真的微乎其微。
“我也不是完全为了你。”路晨说，“我是千柱城的孩子，帮助你对我的家园也有好处。”
林昇看着路晨，他站在漆黑的阴影里，眺望着远处城市的辉光。
“毕竟千柱城是所有被遗弃之人的归宿……也是所有无处安放的罪恶的温床……”
他这样说道，脸上那似乎只能用温柔来概括的表情，林昇怎么，怎么也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