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耀身穿一身笔挺的西装，白色的衬衫和紫底金色条纹的领带。他的头发平整地顺着头顶向后梳去，年轻的面庞有着坚实的轮廓，给人一种踏实而坚毅的成熟感，以及令人联想到年轻的军人在历经磨难后锻炼出的坚定眼神。
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男人站在他的身后，虽然也身着西装，不过那突出的眉弓与下颌骨实在是很容易给人一种打手的印象。他的双手背在身后，深陷在眼窝中的一双眼睛正看着李清耀将硬币在手中丢来丢去。
随着电梯的速度减缓，李清耀丢出了最后一次硬币，并将其收回西服内侧的口袋中。他正了正领带，目光平视前方。
电梯门开了，一名身穿燕尾服恭敬的侍者站在门口，李清耀从衣服内侧拿出一张有着跃龙集团烫金标志的黑色请柬，侍者微微鞠躬后，接过请柬开始与身边的工作人员核对，不一会儿就转过身来。
“是李先生和楚先生吧？”侍者问道。
“我是李清耀，代表间界基金会。”李清耀说，“这位是我的同事楚荣飞，身份信息应该已经递交给你们了。”
“我们已经核对无误了。欢迎光临，里面请。直走是用餐区，左边是酒精饮品，右边是无酒精饮品。”侍者说，“请走过安检仪配合检查，祝您在晚会上玩得愉快。”
李清耀和楚荣飞礼貌地点头示意后，没出任何岔子地通过了安检仪。除了西装的皮带扣和手表之外，他们没有被扫出任何金属制品。
通过安检仪后，两个人行走的距离稍微近了一点。楚荣飞微微勾下头问道：“那枚硬币没有被扫描出来吗？”
“是啊。看来是没有。”李清耀将请柬放回口袋里，“看来在分类上它并不属于金属。”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两人走进了宴会主厅。
位于跃龙大厦15层的宴会大厅此刻灯火通明，巨大的水晶吊灯悬挂在大厅正中央，红木的地板和桌椅上放着琳琅满目的食物与饮品。来自社会各界的人们在空地面带笑容悠闲地聊着天。
“在我们开始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楚荣飞对李清耀说。
“嗯？”李清耀的目光已经开始若有所思地扫过人群。
“领带，为什么选择紫色？”
李清耀回过头，看见了楚荣飞脸上的坏笑。他无奈地摇摇头说：“又不是我自己选的……”
“伊琳觉得紫色跟你很配么？”
“也许吧——”李清耀叹了口气，“我也在想这会不会太引人注目了点。”
“可能是她在表达你需要尝试改进的方向呢。”楚荣飞笑着说。
李清耀用鼻子哼了一声以表示自己不打算就这个话题聊下去。他继续扫视着人群，在他后面，楚荣飞已经随手拿起了一杯红茶，饶有兴趣地打量起了来参加晚会的客人们。
“这就是牡丹市纯粹的上流社会啊。感觉和电视里看到的没什么区别嘛。”楚荣飞喃喃地说，“每个人的脸上都好像带着一模一样的假笑，说的话应该也差不多吧。”
“所以才有人会说中产阶级是最幸福的阶级嘛。”李清耀回应道，“衣食无忧，不用与饥饿与寒冷作斗争，也不用为名为利和社会地位整天操心。那就是标准的幸福平淡的生活啊。”
“那我们两个算哪个阶级呢？”楚荣飞问。
这个问题好似把李清耀难住了，或许又是他专注于从人群中找到目标没有听到。总之楚荣飞并没有得到回答。
“啊！是约翰·劳古斯。”李清耀似乎总算找到了一个关键的人物，“他在这里。”
“‘千柱城’势力的代表么。”楚荣飞跟着李清耀的目光看过去，一个穿着黑色长礼服，拿着手杖的老人在餐点桌边和周围的人谈笑风生，在他的旁边有一个穿着西装的光头，“看样子吴东就在他旁边啊。”
“没有看见他儿子乔呢。”清耀说，“是去上厕所了还是没有来呢？”
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两人的背后响起。
“乔·劳古斯先生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我的邀约，关于这一点，我也觉得实在是非常的遗憾。”
楚荣飞和李清耀慢慢地回过头，在他们倚靠的这张桌子的对面，于中正正微笑地看着他们。他似乎刚刚才从场外走进来，用的是入口附近的一个小门。李清耀虽然注意到了那扇门，但他没想到宴会的主人会从那里走出来。
“于先生，幸会。”李清耀转过身正对着对方，后方的群众没有任何反应，他们似乎并不知道于中正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正发生着一场大概率处于于中正安排下的私密对话。这一点从来没有出现在李清耀的构想中。
于中正似乎看出了他们的一丝窘迫，他和蔼地笑笑，隔着桌子向李清耀伸出手来，李清耀握了握于中正伸出的手，故意什么也没说，等待对方先行开口。
“自从我们上一次合作结束以来，我已经尝试联络间界基金会有些时日了。”于中正开口说，“原谅我没有想到，基金会的代表人居然这么年轻。”
李清耀礼貌地笑了笑：“我只不过是摊上了能干的家长而已，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于中正仪式性地转向楚荣飞：“那么请问这位是？”
“楚荣飞，基金会高级干员。”楚荣飞说，“今天是作为李清耀队长的同行来的。”
“队长么？”于中正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后生可畏啊。”
楚荣飞正在怀疑自己是否在这场初次见面的对话中说错了什么，却见一个女孩从小门走出，走到了于中正的身后。女孩身着红色的礼服，头发扎在脑后，画着一点淡妆。他立刻就认出了女孩的容貌，并且相信李清耀也一定认了出来。
于中正随着两人的目光回过头，欣然张开手臂将女孩迎了过来，并介绍道：“这是我的女儿，叫于舒。”
于舒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向清耀和楚荣飞行了一个礼。
“这两位是一个大型跨区基金会的代表，李先生和楚先生。”于中正介绍道。
于舒看着李清耀的脸，似乎有一点乱了阵脚，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两位晚上好。”
“我女儿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有些怕生。”于中正微笑着说，“还请两位多多包涵。”
“言重了。”李清耀回应道。
“如两位不介意地话，我现在要去会见宾客了。我想，在跟大家寒暄结束之后，我会尽快请二位到楼上的贵宾室里商谈接下来的事。”于中正说，“还请二位耐心等待。”
“我们完全理解。”李清耀说，“请慢慢来，不用在意我们。”
于中正礼貌地点点头，于舒也向两人点了点头。父女俩朝大厅中间走去，宾客间立刻出现了骚动。
楚荣飞擦了擦额角的汗，把茶水一口气倒进嘴里。
“天天这么说话烦不烦啊。”他抱怨道，“我确定这里绝对不是适合我的地方了。”
李清耀苦笑了一下：“没办法嘛。如果放在古代的话这个房间里的人就像是那时候贵族吧。礼仪和牌面应该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没了这东西也就不能被叫做贵族了。”
“啰哩啰嗦的……”楚荣飞叹了口气。
随着于中正在大厅中央站定，宾客也都围成了一个圈，他们也暂时失去了劳古斯和吴东的视野。
李清耀和楚荣飞就这样呆在这个房间的角落里。
“但是乔今天没有来，这一点我们需要提高警惕。”李清耀皱起了眉头。
“怎么办？要我去通知基金会派人保护他么？”楚荣飞压低声音说。
“可能需要。”李清耀严肃地说，“通知伊琳这个消息，她知道怎么做。”
“明白。”楚荣飞答应了一声，从李清耀身边离开了。
清耀一个人看着大厅中央的人群，于中正正在对众人介绍他的女儿，于舒在台上似乎显得非常紧张，但她还是努力绷起了一个仪式性的微笑表情。
“真是坚强的女孩啊。”李清耀感慨道。
人群中，他突然看见一个人影靠着墙朝这个角落走了过来。他没有穿正装，而是一身黑色休闲的服饰，靠着墙根走过来的样子好像一个影子飘了过来。
是于中正派来传话的么？李清耀用余光看着那个人，因为怕自己跑掉？
但是并没有，那个人只是一个瘦弱的青年，看起来甚至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一个人，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大学生。他一边不紧不慢地朝李清耀这里走过来，眼睛却一边在看着会场正中央的区域，仿佛对那里正在发生的一切充满了兴趣，却完全不想参与其中。没错，他那饶有兴趣的表情就像是在看戏一样，只是他现在需要来一壶茶来就着眼前的戏。
李清耀可以从一个人的外貌看出许多东西，但从他这里却感觉受了阻碍。李清耀立刻就意识到，他无法看清这个青年的眼睛，他留头发的方式，走路的姿势将头微微压低，以及对于光源直射的规避，不仅是李清耀，只要是没有与他正面对视就无法完整地看到他的眼睛。李清耀不知道这究竟是个巧合，还是这个人真的是在有意识地从细节上藏起自己。
那个人像感受到了李清耀的目光一般抬起头来，脚步也稍微迟疑了一下。
他们四目相对了。青年犹豫了一下：“不介意我在这儿拿点饮料吧？”
“啊……”他支吾了一句。
奇异的感觉包裹了李清耀，他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幕似曾相识，这个角度，这个桌子，这个人，这个人把他刚才的一声“啊”理解成默许之后向桌子上的茶水伸出手的样子，以及理解到这一点的自己的意识——这一切他都感觉自己在哪里经历过。
他的表情一定是变得奇怪了起来，因为那个青年用更犹豫的眼神看向了自己。
“怎么了？”他问，深褐色的眼睛疑惑地看着李清耀。这一次他看清了青年的眼睛，可是他的大脑还被那种奇异的感觉笼罩着，需要处理的所有信息都仿佛隐在了一层薄暮里。
“啊！没……不好意思。这个……”李清耀在脑海里过滤了几十个借口，最后不知怎的决定说了实话，仿佛是身体自己做的主一样：“因为出现了既视感，就是那种……眼前的一切都……”
“都似曾相识的感觉？”青年笑了，看样子他完全相信了这个看似没有来由的理由，“确实时有发生，我最近也常有呢。”
李清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果面对别人的话，这种奇怪的理由一定会被当作是在作怪吧。但是青年却立刻就相信了他的话。
“到底是前世的记忆还是大脑皮层的处理错误呢？”青年多说了一句。
李清耀愣住了。他刚才就在想这个问题来着。一时间自己不由自主地随口多问了一句：“你觉得是哪个呢？”
青年有些意外地抬起头，清耀看得出平常大概很少人会把这种问题又丢回去。不过对方看起来并非不高兴。
“这种问题就好比被问道是支持神创论还是支持进化论一样啊。”青年回答。
“也许是那种感觉吧。”李清耀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回答。
“那么——我支持是神在推动进化论。”青年认真地说，“神创造了体系，一个会自我发育，自我补足，自我创造的体系。就好像我们现在的电脑系统，不是也会自动生成可以让自己变得发生变化的文件出来么。虽然可以被解释为是被人预先设计好的，那么进化系统不也可以是被什么人先设计好的么？”
李清耀愣在了原地。
“所以，我的答案是：由前世的记忆引发的大脑皮层处理错误。”青年认真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