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每一次都是在夜里。
这些天安德森已经习惯了在睡梦中被吵醒,有时在房间的墙壁外,他甚至能察觉到狼群在走动。
踏过积雪,捕食者的眼中是与死神的对视。
可这种对视不是恶意,可能根本没有恶意掺杂;狼那散发着死亡的眼睛里,带着平静、镇定和些许怜悯。
它们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纯粹。
一种属于宇宙灵魂的纯粹。
几天下来,安德森无法入眠,梦的枷锁似乎被这些熊熊烈焰的眼神打破,他的意识逐渐在夜晚中脱离了人文和社会,漫长的波涛中回到最初和原始状态的造物起源里。
超越感官的是思想;
超越思想的是原因;
超越原因的是宇宙的灵魂。
他没有多想,在下意识间试图移动,一种本能让他试图走出去————让安德森的理智和灵魂出窍的本能,就连最无耻的欲望也像一个孤独亢奋的泳者,在无知的黑暗海洋中缓缓地迎头前进。接着,安德森艰难的下了床,用输液架支撑着受伤的腿向门边走去。
他或许是已经疯了,也或许是残存着一丝清醒。可谁又能知道呢?
他此时多么想听一首歌,什么都好,但安德森还是最爱那首波莱罗风格的歌曲,或者是听起来像波莱罗曲子的东西,那首歌曲在咏叹一场绝望的爱情,一场时间永远不能治愈的爱情。
他拉开门,来到基地的另外一个房间,靠近出口的气阀栓。
这里有几块厚厚的钢化玻璃,勉强能够看清外面散发光影的球状照明灯,但这些光也仅仅能看到围绕基地的铁丝网的一端,完全看看不见其它地方。
老人和男孩依然在熟睡,丝毫没有注意安德森的动作。
外面的风雪隔离出了一块独立的、开阔的空间,安德森隐约看见外面灯影下的黑色在移动。
是狼。
不是一只狼,是一些狼,它们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基地周围里发生的一切。
几双明晃晃的眼睛正盯着他,像瞪着狂风的眼睛。
安德森没有多想,只是一个劲的试图拉动气阀,被虫蛀的鬼魂和无法安静的风暴组成的忧蓝意境是他灵魂的颜色,他即将宣布他宝贵的生命,并且献上它给予放弃了人类的自然世界。
随着气阀被拉动,电磁锁也在此刻被打开,厚重的门自动敞开了一个缝隙。
安德森轻轻一推,外界冰冷和刺骨的风便包裹了他。
狼,这些狼排成一排,大约有三四只的样子,以幽火般的瞳孔瞪着面前赤 裸裸的男人。
安德森感受到了那种灵魂的力量,那种引力,它既不是一个旧框架,也不是一个普通的概念,更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超越梦境的真实的附着物。
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活着,真正的活着。
以如此不可思议和可悲的形式活着,以如此奇迹和亵渎的理由活着。
其中一只狼缓慢的向安德森靠近,步伐坚定而又平缓。
安德森看着这头猛兽,他伸出手,那只因为寒冷而颤颤巍巍的手,同样没有一丝犹豫地向狼伸去。
待他触摸到狼的皮毛时,枪声打破了平静。
狼群四散开来,向着各个方向跑去,瞬间埋入了黑暗。
安德森转头一看,看见劳德拿着那把老式猎枪,黑压压的枪口还冒着烟。
“你这是干什么?”安德森问。
“你这个疯子,你会把我们都害死。”劳德重新上膛,把枪口对外又开了一枪来吓跑刚才留有余悸的野兽。
老人开始有些愤怒,他的锐利眼神就这样盯着安德森,但很快就又褪了,甚至有些无奈。在这片冰原的岁月磨去了他的锐角,正如在冰与血中教会了他很多很多。
“你如果相信救赎,我想我会带你去山谷那边。”劳德说“但你最好别再做这样的蠢事了。”
“可它们没想伤害我们。我知道,我能感受得到。”安德森试图解释。
“它们只是不知道。所以才不会在意,即便在撕扯脖子的时候、进食的时候,它们都不知道其实这是在伤害对方。”劳德说“所以它们才如此嗜血而又能保持平静。”
它们不知道罢了。
黑夜里的狼在狂奔,脚步声愈发远去,直到被风声覆盖。
这些狼,安德森想。
失去回忆,失去贞洁,失去梦。
只剩下绝对的纯粹与狂热、真挚的灵魂。
这不是我们想要的吗,活着,真正的活着。
安德森此刻看向远方,直直的看着。
“看。”他说。手指了指天上。
劳德顺着安德森的目光向远处漆黑的山谷的天空看去。
可那里并不是一片漆黑,不再是单单的放射云层,而是一轮洁白的,无暇的圆月。
月亮的银白光辉撒在白雪覆盖的山谷上,反射出冷冽仙境般的色彩。
“月亮...”劳德说。
安德森也呆呆地说:“是的...月亮。”
两人看着那轮人类在半世纪记录以来首次出现的月亮,任由气阀门的另一头风雪交加。
而在这色彩下,一些黑影伴随着清晰的狼嚎,一溜烟跑进了山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