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一类文学爱好者刊物,足足有好几箱,他生前攒了一些钱,订了好几刊,是有关前苏联在1945———1960年《文学》杂志的复刻版和合订版,当然他的书架上还包括了其他的书,这些东西在罗迪死后也就被他工作的财务处保管了。
罗迪没有在世的亲人,也没有子女。唯一有一个能被称为“前女友”的人也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代表法院的执法人员打算找这个名为维娜•恩里克的中年妇女谈谈,他们问维娜•恩里克是否愿意接受罗迪•维达的遗物和剩余遗产。
这个年纪40左右的中年妇女说,她不知道执法人员是通过什么方式找到她的,她也不清楚他们怎么会上到这儿来拜访。
女人告知来者,这次拜访显然满怀政治的敌意,她本应表示得彬彬有礼,但她还有孩子要养,丈夫也因为瘫痪而失去了赚钱的能力。
她说,其实她和罗迪•维达只是泛泛之交,感情上说是**也不足为过。
“我们当时年轻。”女人说。
“我不在意你们当时是否真的有过关系。”执法人说“你已经被牵扯进来了。不管你个人接不接受他的遗产,在他的档案上都会有一个你的名字。”
“好吧.....好吧.. ..那能告诉我他怎么死的吗。”维娜无奈,她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青苹果牌香烟,当着执法人的面点燃。
“枪击案。”男人说。
丝绸般的烟雾在他们周围环绕。
“枪击案?”
“是的,枪击案。”他又重复了一遍。
“就这样? ”
“就这样。”男人回答道。
可他们也没说是什么样的枪击案,也许是一场暂时还没有报道出来的公路枪击案,也许发生了一场意外的罢工运动,也许执行官是被暗杀了。
罗迪只是死于非命。
自然有季节之分,社会同样也有 ,在人群越密集的地方,季节的影响越是明显。不得已间,这个城市似乎已经开始了孤独的季节,它有种种属于自己的打算,把梦和现实搅合在一起,成为一台生锈的、混乱不堪的绞肉机,又像天堂之火,焚烧着无与伦比的艺术经典,这份炽热中,人们有时互相矛盾,有时则会发狂,像无数婴儿爬出自己母亲的子 宫,走向岁月;人们走向了社会和生活。
岁月许诺给予婴儿经验的体验,但从未许诺给予婴儿幸福。
它还能感受到什么呢?
如同坐在过山车的顶端,冰冷的死亡和生命将灵魂包裹。从脊椎涌上来的寒冷,渗透到细胞的每一个缝隙,反胃般的恐惧让身体不禁本能地颤抖,时间凝固了,风把燃烧殆尽的蜡油干枯成没有形状的白痕,事物在发展,熵在增加,悲观成了本性...可能到最后只是平静,一种死寂,一种黑。
然而岁月的流逝往往也是悄悄和残酷的,即便是曾经如此珍惜的念想,在时间的洗刷,粗糙也不可避免,追寻的东西,现在也会变得一文不值起来。
女人便想。
罗迪属于她人生中不可代替的那部分。但她还分的清人生中什么是实用的价值,以及社区每月分发的物资是谁。她还明白现实主义者是超现实主义者抵挡唾弃的借口,正如她先前有一千个理由去否定现在的自己,现在却想不出一个理由能够告诉曾经的她,自己和世界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批判的曾经,仿佛是看着另外一个人。
罗迪知道自己要死了,他一开始就知道了。
可当你心中有更重要的信念时,死亡就不足为惧了。
罗迪的那几箱《文学》就这样被维娜领了回来。
女人记得罗迪有一把吉他,吉他是云杉木制作的,属于一种失传的工艺;吉他表面有些破旧,指板上也有划痕,但它的音质非常不错,吉他的泛音能让人得到平静。她试图寻找那把吉他,但寄过来的遗物里没有,她又看了看清单,依然没有。她觉得要么是罗迪把它卖掉了,要么就是搞丢了,后者可能性更大。
她又翻到一本书,不是在《文学》的那个箱子里,而是在另外一个含着小物件的盒子。
是一本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
罗迪引用过书里的一句话,他很喜欢这句话,他说:
“唯一真实的乐园是我们已经失去的乐园,唯一有吸引力的世界是我们尚未踏入的世界。”
维娜想把书放进自家的书柜里———但他们家没有书柜,于是只能放进没有放鞋的鞋柜里了。
丈夫的声音传来,在没有光和灯影的寝室里喘息。
维娜走向卫生间,打开了水龙头,她这时才感到先前的不知所措,仿佛有声音在耳边重复一句话、可怕的话。溅射出来的水滴,打湿她黑色裙子、漂亮的腿和脚裸,一些水渍沾在了胸口上不多的地方。
维娜端着水过去,看着下肢瘫痪的丈夫瘫倒在床上,她过去帮助男人收拾好床铺,喂水,试擦身体。
半晌,丈夫开口道。
“之前那个人是谁? ”
“登记人口的。一个检察员。”维娜说。
“他说什么了吗?”男人又问。
“没有。”
“那你为什么哭了?”
他发现维娜的眼睛不自主地留着泪。
女人说:“我找不到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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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片没有尽头的花园。
但花园不是真的花园,正如同播撒在其中的种子不是种子一样。
这只不过是图灵计算机在运算。
麦康望着这台计算机,它庞大的后台连接着几个微型的可控核反应堆,每分钟提供的能源能够支持这座城市几个月的运转。
麦康甚至都没来得及惊讶这种核控制技术的成型,那台类似巨大三角形构架的金字塔便开始闪烁。
这座金字塔就是一台图灵计算机。它的结构和冯诺依曼计算机结构完全不同,没有输入设备,只有输出设备,它甚至没有物理机的储存设备。可是它的容量是没有极限的、无论搭建的模型以何种算法进行运转,计算机自身附载的空间总有办法储存数据,内存的终极容量便是无穷集合,尽管和目标想要容纳的东西比起来远远不足,但这种里程碑的造物,便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为伟大的集大成之作。
金字塔高40米,宽度57m,长67m,全身被黑色的未知材料覆盖。有时,你甚至能察觉到上面的物质在时有时无地振动。
这么大的东西,花费了60年的时间。
麦康终于知道他们的钱都到哪里去了。
“生物纳米技术。”他们说。
麦康不知道这种技术已经到达了如此层面。这些纳米虫,居然能从中微子层面上进行作业,他们解释,在量子世界中,能量的吸收和发射是不连续的,是涨落的,纳米虫能够将这些涨落的量子能量收集起来,变成我们现实宏观的热能,电能等等;Alpha的人经过接近三代人的努力,才将旧世界的理论发展到目前的应用程度。
“生物纳米虫能够从微观层面上模拟任何物质,任何设备,甚至是生命。”一个穿着西装的眼镜男人和麦康教授站在了一起。
“但它们目前是图灵计算机的运算设备。我们计算时,会在多重量子结构层面上刻写数据。而这些数据的多重性正是计算机终极容量的原理。”
麦康望向男人。笑了笑,但表情复杂。
“虽然还没有完工,但我还是想让你先来瞥见这台伟大机器的能力。”西装男说“这次的荣耀属于你,教授。”
麦康问:“这是对的吗?”
“机器所做的永远都是在陈述真理,只是取决于人们怎么在用它罢了。”西装男人说“我们在一起,已经在科学理论上走了那么远的路,你不该怀疑的。”
黑色金字塔的表面开始轰鸣。
麦康上前一步,那机器的黑色物质逐渐在他面前组成一个类似开关的拉杆。
万物没有终结,万物永不终结。
麦康将手放在了拉杆上。
拉动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