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里无人入眠,地下的城市显然失去了昼夜交替之分,似乎没有了太阳和月亮的指引,人们便不分日夜的在城市的迷宫里奔波。无论何时,罗迪总会发现有人会像鬼影一样出没在窗外的街道。
窗外的彩灯灯影亦是鬼魅,当时的罗迪还不知道《荒原》不过是阿尔•D•罗伯特用于收录他手稿的零散散文集,通过了解之后,他才阅读了罗伯特的《黑》和《面具》,并正式成为阿尔•D•罗伯特的忠实读者。
《黑》的文学价值可能是最高的,故事讲述的是关于法国50年代末发生的事情,有关两个学院教授和一个女人的爱恨纠葛。罗迪觉得这个阿尔•D•罗伯特的年纪应该已经很大了,他对旧世界的风土人情很是熟悉,罗迪非常喜欢里面提到有关“食物”的事情,阿尔•D•罗伯特在书里说,食物能够反应一个文明社会的风俗和历史,也能反应一个社会是否存在泡沫经济,反应国家和民众的生活状态。他说:当然,食物是一个广义的概念,农夫就是因为食物而延伸出来的职业,这样的角色以前还有很多,食物养活的不只是进食的人们,还有很多生产食物的人们;在之后的社会,食物能够延伸到餐饮外的所有领域了。华尔街的股市是食物的乐园,它的存在时间和黄金一样久远,只是黄金不能吃。人们说有一袋黄金不如有一袋食物。食物是供给关系最古老,最直观的体现。
相比农民在农村垂死挣扎,也许讲述故事的叙事者之所以去农村,是因为自己快要饿死在城里了。
罗迪没日没夜的看着窗外。
现在街上什么也没有了,就连概念也所剩无几,只有人们对物质价值的渴望,和噩梦炊烟的残余。
至少对于阿尔•D•罗伯特,罗迪觉得他可能就是一个法国人,只是名字像个英国人。取英国名字的法国人不是很少,但像阿尔•D•罗伯特这样的人应该还有一个法国名字,他的前半生可能一半在法国,一半在英国。阿尔•D•罗伯特肯定是一个达官贵者,要么就是和达官贵人沾关系,阴差阳错的获得了地下城市的登录名额,躲过了核大战。
罗迪与书本发展的方式,毫无疑问是非同寻常的。罗迪二十八岁时,穷得胜过过街老鼠,旧时代的幸存者们在第三次向城市外探寻,大多数人都用性命印证了地表是有去无回的,居民区空闲下来的土地被政府重新收购,他的居住地成为了被规划成工业区的项目。
罗迪总觉得城市生活是一种存在于不在、与周围环境保持距离、莫名脆弱的感觉。
拜读完《黑》的两个月后,罗迪首次以旁观者的身份参加了在B6区里举办的后现代文学交流发展会,那里有一群年轻人。会议中,大家被要求围坐成一圈,挨个发言,不少人慷慨激昂的说着后现代主义和结构主义在未来的道路,彼此之间吐露着生涩难懂的词汇。
罗迪是旁观者,他向一旁的一个青年男性询问是否认识阿尔•D•罗伯特。
男青年摇摇头说,不认识。
“不认识? ”罗迪鄙夷的问。
“我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青年说。
接着他又询问了几个人,大家都摇头。
怪事儿。
罗迪惊讶,这里没人知道这个阿尔•D•罗伯特。他打望周围,也没一个人像阿尔•D•罗伯特的样子————罗迪没见过阿尔•D•罗伯特,但他觉得对方应该是个法国人,样貌非常绅士,穿着像詹姆斯•邦德一样的黑色披巾领的绸缎礼服。衬衫前面打了褶,露出的纽扣清晰可见。
他或许会带帽子,罗迪想。
但他很快又打消了这个想法:可不,什么帽子都没法和詹姆斯•邦德的礼服搭配。
阿尔•D•罗伯特会开车吗? 他这样的人应该有辆车的。罗迪想,但他的书里没有提到过关于车的话题啊。
阿尔•D•罗伯特唯一提到过关于车辆的事情是在《黑》里说到有关旧时代人们的度假生活。
他说,通常旧时代的人会开着车漫游在巴塞罗那的居民区,车辆一般会沿着海岸线的柏油路向上前进,从山坡上就能看整个城市和身后的地中海了,如果继续向前走,旧楼的出现就愈发频繁,上区的居民们大多是属于40、50年代的人。这里的一些人经历过二战,当过兵,他们总是对于战争的故事孜孜不倦。在聊到自己服役的军队编号和名称时,眼神里发着光。
阿尔•D•罗伯特在书里说,自己认识一个当兵的人,不是在西班牙,而是在德国东北边境地区的马奇诺防线。当时德国人联合荷兰人把法国和英国军队困在敦刻尔克,导致防线失去了作用,于是他从防线上撤退,跟随第3陆军的将军支援被困联军。他的小队被上级下达了命令,要他们从周边山脉靠近敦刻尔克打探情报,小队一共6人,两个侦察兵,一个通讯兵,一个医疗兵,一个副队,他是队长。
在距离联军撤离点还有5公里时,他们就遭到了德国人的伏击,副队长当场被一个流弹击中死亡。他和剩下的人试图突围,但失败了。德国人的炮火将他们赶到了一处山顶上,他们和敌人打起了游击战。几个人在森林和岩石间灵活的穿行,炮火没能有效覆盖山林,利用高低差的改变,他们把敌人打退了一波又一波。他把剩下的最后30发子弹平分,打算和敌人的指挥官同归于尽。他和小队一同尝试突围,但被火力袭击,他与小队走散了,之后被迫自己一个人独自前行,走了半天,竟然阴差阳错的闯入了德军在山下的一个秘密指挥中心。那些带着军官帽的纳粹正看着地图,等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拉动了枪栓,扣动了扳机.. ...但造化弄人,他的MAS—36步枪卡壳了,就在这关键时刻卡壳了,他猜测,可能是之前的子弹卡在了出弹口。再次开枪时,残存在子弹末端的火药导致炸膛,损坏了拉栓。
他被德国人抓住,德国人嘲笑他。一个军官指着那把枪,骂他是蠢猪。
他们把他赶到了最高处的山顶上,用枪逼他跳崖。他试图反抗,但被击中了右腿,失去了平衡,摔了下去。等再次醒来后,已经到了联军的医院里了,而敦刻尔克大撤退已经结束了。他的事迹被一个战地记者记录、传播,在当时还红了不久。
之后战争结束,一切有关战争的话语似乎向水阀一样戛然而止。他也在退役后成为了一名汽车修理工,夜间在酒吧里和人谈论之前英勇和他觉得有趣的故事。
罗迪独自从文学研讨会会场走出来的时候,一个在角落里等待已久的年轻人找到了他,他告诉罗迪自己是一名记者,他也是这次研讨会的一位旁观者,在刚才的研讨会会场上认出罗迪•维达,他声称自己之前多次参加过罗迪在C3区召开的新闻发布会,所以能轻易的认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罗迪问。
“莫哲。”年轻人回答“在这里碰到还真是巧合. ....我不知道行政官员还有参加这种小众文学研讨会的爱好。”
巧合。罗迪想,奇妙的词。
他便问:“所以你这次的新闻题材是打算对后现代文学发展的历程进行评论,还是对我这位官员的出行日常进行逻辑学分析?”
“都不是,实际上我是在找人。”莫哲没有在意罗迪有些冒犯的问话“一个作家,阿尔•D•罗伯特,你听说过他吗。”
罗迪说,很巧,自己也找他。并说自己是罗伯特的忠实读者。
罗迪问莫哲读过阿尔•D•罗伯特的哪些书。莫哲说《花园》、《河》、《模糊》都读过。
“难道没读过《面具》吗。”罗迪问。
“我没听说过他还写了这本书。”莫哲说。他发觉罗迪的眼睛稍微瞪大了一些,眼睛里的透露的情感略微有些复杂。莫哲觉得眼前这个人看事物的方式令他人有些不安。
“如果有时间我想我们可以细谈。”罗迪说“很难得我们兴趣相同。”
“有联系方式吗。”莫哲问。
罗迪说“我秘书的电话是公开的,你可以在城市部门公开的简表上找到。”
阿尔•D•罗伯特在《黑》里写道,我们只需要一个上好的故事,一个正确的时间,语言的力量便可以把圣人变成魔鬼。
罗迪回到车上,叫司机马上送他离开这个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