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台下有人低头唰唰唰做着笔记，有人把书盖在头上蒙头大睡，有人猫着腰玩手机。
因为人口问题几乎永远不可能坐满的教室里，有人在努力，有人在娱乐。
离硝烟战火和死亡很远的地方，生活依旧萌发。
我现在的身份虽然也只是个学生，但我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一种，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目无焦点地看向一碧如洗的蓝天。
我既不想听别人在耳边唠叨我早已从实战中学习到的知识，也不想像另一些人一样醉生梦死浪费时间。
我也说不清我在做什么，也许我在等待我曾经拥有过的那艘船，等它划过天边，那时我会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微笑。
虽说我也知道这是不太可能的事，为了和过去断绝一切关系，我申请退役后搬家到重建后的云临市已经有六个月了，这里高墙四起，生活在城中的只有普通人，没有崩坏也没有天命、逆熵或任何不为人所知的组织，我这个甲板清洁工在这不会有人来打扰，很安全，接下来的人生不过是毕业，上班，娶妻生子……我会娶妻生子吗？
上学路上遇到的上班族告诉我说，生活平静是一种很高的追求，不喜于色，不怒于行，无欲者刚。
于是我生活平静，只是偶尔还是会怀念战火纷飞的日子，怀念她们……
“砚，这道题帮我看一下。”邻座的女生推过一本习题，小心翼翼地请求着，我收回视线。
“选C，历史上的对抗崩坏的三大家族为阿波卡利斯、沙尼亚特和卡斯兰娜。”虽说这题写得像是三大家族已经式微了一样，但事实上三大家族现在依旧存在，他们仅仅是淡出了普通人的视线，他们早已站在云顶。
这么简单的问题也需要问吗？我侧头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但我发现她并不在看题目，而是偷瞄我的脸，脸颊微红。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小女生……原谅我没心情跟你共度暧昧的时光，我对自己还很迷茫。
我按照自己以前的习惯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发愣，不再管被我无意间挑逗到脸颊通红的少女。
“那天真蓝，云真白……”我望着一尘不染的天空，无意识中说出了某人常说的台词。
不过如果是她的话，大概会说……
“的确，那蓝真天，白真云。”淡漠的萝莉音突然自耳畔响起，正是我想的那样。
我点点头，表扬自己与她的默契，接着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的声音！
她的回应一如既往的平淡，但落在我耳中的震撼不亚于一道霹雳！我震惊中顶开椅子站起，却发现声音的来源是我放在桌上的手机。
已经被入侵的手机上显示着银色的徽章——“合金装备布狼牙”，徽章上的Q版萝莉头面无表情地张扬着存在，那还是我当年跟她一起组队时定下的队徽。
“布洛妮娅将在五秒后降落。”电话那头的女孩顶着狂风的呼啸，声音波澜不惊。
五……
四……
三……
二……一……！
“嘭！！”如我所预料，碰撞的巨响打破校园的宁静，天命那边的疯子就没有想过发明噪音小一点的降落措施。
“发生了什么？！”
“崩、崩坏蔓延到这里了吗？”
所有人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惊慌失措地尖叫的时候，我开始用最快的速度收拾起自己的东西，通通一股脑塞到书包里准备夺路而逃。
“砚，怎、怎么了？”坐在我旁边的女孩不安地抓着我的衣角问。
“放心，云临市还是安全的，只是我要逃了，再见。”安慰的话从我嘴里说出来的速度也像是机关枪扫射一样快，可我还是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抚。
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门口，拉开门看了一眼——幽灵般巨大的机器人静静地漂浮在空中，重装小兔19C已经锁定了我，布洛妮娅从来都是先做后说的性子，从来都是在说要找我之前先跑来找我。
我就说嘛……布洛妮娅一定会忍不住回来找我的。
虽说不是时候，但我还是不禁苦笑一声。
“打扰了。”我默默关上前门奔向教室后门，但门锁早我一步咔哒一声打开，银色双马尾的军装少女漫步走进教室。
矮我一个头的她像是女王般俯视众人，所有人自觉安静下来，或者说被她的美貌和气势惊艳到忘记了惊慌，她巡视一周，最后把目光锁定在我身上。
这是重逢的时刻，布洛妮娅那张三无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轻松微笑，她踩着小军靴缓步逼近，我却慢慢退后，最后被她逼迫到一屁股坐在墙角的某张椅子上。
“好久不见，舰长。”布洛妮娅伸出一只手扶住我身后的墙，少女像是要壁咚我一样俯下身来把脸贴近，在我们很长时间的相处中我很轻易读懂了她眼中的喜悦。
“好久不见，布洛妮娅。”我与她灰色的双眸对视，下意识回答。
“嗯，布洛妮娅很开心。”她说。“舰长，回来吧，再也不要悄悄逃走了。”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
“可我……已经申请退役了，是奥托主教批准的。”
我把头偏开，低头看着地板，不敢与她再对视。
重逢的喜悦被某些更沉重的东西压垮，我不曾忘记那时的惊恐和无力感，把当时我作为天才指挥使的荣誉和骄傲狠狠碾碎。
我大概还是不配当一个舰长的。
“休伯利安怎么能没有舰长呢？”她把抵在墙上的手放下，轻轻搂着我，在我耳边细语，吐气如兰。“今天是布洛妮娅来接舰长回去的日子。”
我无助地抬头，布洛妮娅松开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质文件，放到我手里。
“这是学园长从主教那里拿到的请愿书，请愿书已经有了，舰长可以复职了。”我把纸张展开时她在一旁解释。
“请愿书 前休伯利安号舰长 砚 申请复职。”其实也就那么几个字。
但确实是一封请愿书，印着奥托的红章，下面写着请愿人密密麻麻的名字。
“布洛妮娅•扎伊切克”她的名字排在首位。
“雷电芽衣”端庄的字迹一眼就能看出来。
“琪亚娜•卡斯兰娜”这歪歪扭扭的字也能看出是谁写的。
……都是熟悉的名字，我沉默了一下，指着纸上鲜红的口红印问。
“这是什么？”
“那是姬子老师的签名。”还好，我还以为是奥托的。
请愿书底部写着“欢迎回来”四个字，我盯着又沉默了一会儿，有一个问题。
“没有本人签名的请愿书是不生效的吧？”
“嗯，所以请舰长签名。”她理所当然地把笔递过来，不愧是布洛妮娅，表情和动作都仿佛那样理所应当。
可是，我应该回去吗？
像个木头一样杵了好久，我最终放下了那张写满熟悉名字的请愿书。
“我当不好这个指挥官的，放弃吧，布洛妮娅。”我没接过她递来的笔，而是起身，怀揣着莫大的勇气拒绝了，从她身边绕过。“让姬子阿姐或德莉莎来，都比我要好。”
虽然再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可是我做不到啊，布洛妮娅。
有些人天生是战士，有些人天生是指挥官，有些人却天生是懦夫，骨子里堆积满懦弱的血液，我就是这种人。
一年前的蚩尤事件中因为我错误的指挥让我差点失去她，她们在蚩尤腹中九死一生时我却只能在指挥室里对着那个庞然大物不知所措地祈祷，那副窝囊样我简直都想掐死自己，如果布洛妮娅死在那里，或者因为我的又一次错误指挥在哪里出事，我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再见，布洛妮娅……那么久了，再见到你，真好。”我背对她慢慢走向门口，控制着自己努力不要回头，像是被抽掉脊椎一样空虚无力，我也没有勇气把心里所想都对她说出来，本该看着她眼睛说的煽情话只剩下心底的自说自话。
“笨蛋……”经过她身边时，我听到她喃喃自语。
“如果那样的话……就算用武力，我也要把你带回去！”
“重装小兔！！”我听到她背对着我嘶吼，愕然回头却看到她停留在原地泪眼朦胧地看着我，嗫嚅着想说些什么，我也有些不忍心。
可我已经停不下来了，幽灵般的巨像撕开门框，在所有同学惊恐的眼神中飞过他们的头顶一手抓向我，已经确认这个毛妹想使用武力了！
在天命千锤百炼特训带来的迅速反应让我在千钧一发之际矮身翻滚躲过重装小兔机械臂的擒拿，我再抬头，重装小兔挡在身前，阻断了我看向她的视线，但我能感受到这个以军人自标的女孩，倔强而纤弱。
“……”我咬牙，把满脑子的伤感都抛在脑后，那个幽灵般漂浮的机器人抓住我之前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