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穿着青衣的红发女人站在大门前,已经足足停留了一个钟头。
照射在她脸上的光因为角度变化,让她的脸产生巨大的变化,让她的面容从安宁,无端变得邪恶起来。
高子从门内走了出来,从阴影走入光亮,又从光亮走入阴影,最后,他在张鸢波旁边停了下来。
两人聊了几句后,高子面露诧异说:“哎,你准备走了吗?”
张鸢波抬起头,望着碧蓝飘云的天空。
“时候不早了,我应该继续往南走才对。
……就是,很不好意思。
短时间内,我是不会离开虎城的。
还有,晚上我还是会回来的。
如果可以的话,到时还请多准备一些好吃的。”
张鸢波下了台阶,往街上走去。
高子看着她的背影,想了想,声音提高喊:“就算你真的走了,也没问题的!”
走出一段距离后,张鸢波转过头看他,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笑容似喜似悲,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可能的,不可能这么早就离开这里的。”
张鸢波离开后,高子还站在门前,长久地停留着,就像他接替她,站在了既定的位置上。
对于,张鸢波是神仙这件事,高子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问题是……
“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明知厄运即将到来,却这么坐等着,实在是不妙,大大的不妙。
高子转身往回走,到了厨房,他正好遇到白霜和她手里捧着的阿光。
白霜把阿光带到厨房的水缸边,伸手一指,水缸里的潘慕。
“这就是你的保镖。”
看到那么多的水里,泡着那么大的龟妖,阿光动作熟练,两脚一伸,选择装死。
白霜正向潘慕介绍说,阿光这个客人,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高子站在旁边,把张鸢波离开的事情说了出来。
白霜问:“所以,她是不是神仙?”
“这个问题,我只能猜,但光猜是没有参考价值的。”
潘慕翻身离开水缸,变出人形,伸出手接过火鼠,用捆妖绳跟他友好地互动一番后,抬头看向旁边的两人。
“干嘛猜呢?想知道的话,就直接当面问她,就好啦。”
这个方法很直接,很合高子的胃口,他疑惑地寻思着,怎么自己没有想到,然后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他心里准备好了想问的问题,却问不出来。
不是说不出口,而是他找不到人。
这一晚,张鸢波没有像她说的那样“会回来”,白霜准备好的一大堆食物都进了潘慕的肚子里。
也就是这个时候,白霜才会觉得,潘慕吃得多是一件好事。
***
第二天一早,穿过大堂时,高子踩到一只死老鼠。
因为跟阿光长得完全不像,所以没有认错的机会。
高子心里没有悲伤,最多就是有点担心,这只死老鼠会不会让阿光感到不舒服。
所以,他把老鼠扔了,并没有提起这件事。
这天晚上,张鸢波还是没有回来。
又过了一天,高子穿过大堂时,再次踩到一只死老鼠。
这一次,他再不用担心被阿光看见,引起他的不舒服。
因为,阿光已经被吓坏了。
火鼠连爬带滚,翻过门槛,出现在他面前,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外面,外面……”
等不到他后面的话,高子已经走出外面,自己去看了。
这一看,就看到令他毛骨悚然的一幕。
一夜之间,整条街上躺满了一地的死老鼠。
老鼠死了一地。
以“艹”为开头,他低声骂了一句。
不止是死老鼠,还有活着的老鼠,活着的老鼠从各个暗处跑了出来,纷纷死在大街上。
不止火鼠被吓到了,起床的人们也被吓到了。
整个虎城开始有一种看不见的、无法用仪器捕捉的混乱、焦灼的气氛从空气中弥漫开来。
死老鼠,将死的老鼠,活着还没有死去、但也差不多快死去的老鼠们被从大街上清除掉。
但清除是没有用的。
到了第四天,同样的事情发生了,更多的老鼠尸体躺满了一整条街。
然后,高子就看到,不见了很多天的张鸢波,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红发,踩过老鼠群,缓缓地走了过来。
她打着哈欠,一脸胆怯,说:“我回来了。不好意思,这次的事情比预计的办的晚,实在是抱歉。”
张鸢波的怪异再次毫无遮挡地展现在高子的面前。
在其他人都以惊恐不安的情绪讨论着“老鼠,老鼠”的时候,张鸢波却对地面上躺平的老鼠群视而不见,表现一如往常。
她的这种怪异,无论如何,都让人无法放心。
“你难道是神仙吗?”高子问。
一般,用到神仙这个形容词,是赞美。
比如说美若天仙,或者是如神仙般的一对眷侣,又或者是谪仙般的人物,也就是才华横溢到极致,让人觉得,那人莫非是神仙下凡。
但以一大群死老鼠为背景,对着一个疯癫的女人,开口说出“神仙”二字,那就只剩下字面的意思。
张鸢波脸上的笑容有些扭曲:“算是吧。”
“我不明白。‘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什么叫‘算是’?”
“如果所有人都不拿你当神仙,你就很难把自己当神仙。而且,也有的人更愿意称呼我为鬼,这样一来,我就更搞不清楚了。”
“你是掌管什么的神仙?”高子又问。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灾祸。
我是掌管灾祸的神仙。”
张鸢波拉扯自己的头发,摇了摇头。
“不要看我这样,在人间行走,总要多一些伪装,这些、这些、这些……都只是伪装罢了。”
看着自己身上的衣着,张鸢波似乎感到不大满意。
“说起来,我向来在变化之术这方面不太擅长。”
“什么灾祸?跟这几天,不停死去的老鼠有关吗?”
那种似喜似悲的表情再次出现在张鸢波的脸上。
这一次,高子似乎读懂她笑容里隐藏的意味,那里面,有悲悯,有无奈,有难过,有慈爱,还有坚定和义无反顾……
也许,这个神仙觉得她在做正确的事情。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张鸢波越过他,往屋里走进去,准备去厨房找吃的。擦肩而过时,她伸手一指说:“看,你的朋友来找你了。你为什么不问问他,关于这些老鼠是怎么回事呢?我觉得,他知道答案。”
当张鸢波从厨房端出一碗米饭,在桌子旁边坐下,那种神秘莫测的感觉就从她身上剥离开来,烟火气笼罩在她身上。
光影变化之间,这么一看,坐在那里的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正想着,佟专岁往这边走了过来,脸上神色凝重。
高子的视线从飞快地扒着饭、像赶不上什么末班车的张鸢波身上移开,脚一挪动,拦住佟专岁。
两人同时开口说话了。
“这些老鼠是怎么回事?”
“把那只老鼠交出来。”
高子的神色很意外,佟专岁表情依旧凝重。
停顿片刻后,佟专岁说:“是鼠疫。”
鼠疫吗?
高子表情跟着变得凝重。
就是说,之前的那只火鼠,未能传递到鼠国的那个消息,同时,也是张鸢波为虎城和鼠国带来的,所谓灾祸指的是瘟疫。
张鸢波,这家伙该不会就是人们口中通常所说的瘟神吧?
“既然知道了,就赶紧把那只罪魁祸首的老鼠交出来。”
佟专岁神色凝重说。
除了凝重就是凝重,就好像他的脸上只剩下这幅表情。
“罪魁祸首的老鼠?”
高子摆了摆手。
“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你在说什么。
可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什么老鼠,而是瘟神,她现在就坐在那里。”
顺着高子的手,所指的方向看过来。
佟专岁脸上的表情终于发生变化,凝重中透露出不解。
“你伸手,指的地方,是空的,那里没有人。”
高子回头一看。
果然,身后的桌子是空的,没有人。
不过,桌子上还摆着一个空碗。
这好歹让他知道,刚才出现的张鸢波不是他的错觉。
佟专岁苦笑说:“我就知道,这一次的任务不会这么容易就完成,对上你,我是一点胜算也没有。”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说,现在,正在整个虎城里四处蔓延开来的鼠疫,是从你这里率先开始传播的。
很多人都知道,最近,你家里来了一只不同寻常的老鼠。
那是一种很特殊的、很少见的妖怪。
大家都在传言,是那只老鼠带来了这场瘟疫。
所以说,你还是把那只老鼠交出来吧。
也不要找理由,为其开罪。”
这世间,有很多的妖怪很特殊,有的一出现就会带来灾祸。
但,绝不是那只叫阿光的火鼠。
高子面无表情。
“你错了,那只是一只火鼠,与这场瘟疫无关。
算了,说再多也没用,我现在就去把他叫出来,让你看个明白。”
说到这里,白霜从他的身后闪现出来。
她面带忧愁,带来一个不太妙的最新消息。
“你们刚刚说的话被阿光听到,他吓得躲进下水道里,说再也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