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到半山腰，那几人的背影便出现在风晓视线中。

风晓深吸一口气，小心跟着。

他是轻功的行家。

只看脚步轻重，他便知道，那三位弟子武功平常。

谷主夫妇都是一流好手，但武功还算不上登峰造极。

一对一，他有九成把握取胜，甚至以一敌二，胜负也在五五之数。

他又靠近几步，却没半点松懈。

药方谷精于医药，这一派武学虽别出心裁，但比起少林武当，还是差了一个档次。

不过药方谷口碑极好，名声最望时，甚至盖过了少林、武当。

救人比杀人难。

走江湖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受伤中毒如家常便饭。

再说，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生病。

而最近几百年，武林中出了名的医生，九成出自药方谷。

欠药方谷人情的，数不胜数。

因而武林一脉，极少有人愿意得罪这个门派。

一路跟到山下镇子，已经是下午了。

谷主夫妇在茶摊歇息，让弟子去雇两辆轻车。

风晓故意打了个哈欠，直接走上去，占了那茶摊的另一张桌子。

他心想这些人乘车而不骑马，有可能是想避开什么人。

于是他装作添水举起茶杯，不经意偷看一眼。

谷主夫妇二人表情淡然，眼神中似有些激动。

两人时不时对望一眼，似乎有话要说，却都不开口，转而看向四周。

确实有古怪，他心道。

不多时，两辆车停到茶摊前，果然如风晓所料，是两辆棚车。

他见车夫不像身怀武功，应该是赚辛苦钱的。

雇一天车只要一钱半，二十两银子，雇两个月都有余。

到药方谷显然不用两月。

赏钱给得多，车夫答应日夜兼程。两辆车，谷主夫妻乘一辆，三名弟子乘一辆。

风晓那一碗茶只喝了两口，一行人就准备好了，匆忙得很。

车夫给马喂了干草，长鞭一甩，两辆车缓缓向前。

风晓付了茶钱，抬头看天色。

冬天黑的早，太阳马上落山，出了镇子，几十里内找不到住处。

足尖一点，他身体滑到车下，手指微微用力，好像壁虎贴在车板上。

狸猫都没他那种轻盈，车连晃都没晃一下。

风晓放缓呼吸，侧过头，将耳朵贴上。

他擅长的，就是这种古老的办法。

谷主说话了，“师妹，我这药方已经开好，让我看看你的。”

微微有纸声响动。

片刻后，风晓听到谷主说：“这次有十三味相同，石耳，牛黄…确实，只是这份量…师妹？”

叶夫人好像愣了片刻，纸声响动后，她才缓缓说：“草乌毒重，不宜超过半钱，否则有大碍。”

风晓粗通医术，却听得不知所云，这些药材根本不顾君臣佐使，他也不知这是治什么病。

他疑心，两位说的不是药材，是一种暗语。

但听了片刻，他觉得又不像。

车内两人一直在说药，可叶夫人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过了一会，谷主似乎叹一口气，柔声道：“师妹，你有心事？”

叶夫人道：“嗯。”

谷主道：“你不是也觉得，我们应该回去？”

风晓听到要紧地方，不由打起精神。

叶夫人说：“我只是在想，以你我二人的医术，都救不了…”

谷主说：“师妹，你又想灵儿了？”

叶夫人不答。

谷主道：“师妹，行医那么久，生死有命这道理，你也该懂了。”

叶夫人轻叹一口气。

谷主说：“有的人天生体质强健，稍加保养就可长命百岁，也有人一出生就怪病缠身，穷尽天下的灵丹妙药，也不过多延几年寿…”

风晓听到他语气十分伤感，中似有哽咽声。

药方谷谷主是何等身份，竟会在这路上流泪。

他听到叶夫人喃喃道：“但我们救命。”

过了一会，谷主才说：“师妹，你记得你没治好多少人么？”

“七个。”

“那你记得你治好了多少人？”

“这…”

谷主说：“医者也只能尽人事，有些事你我无可奈何，还是再看看这幅药吧。”

叶夫人道：“好。”

谷主道：“但愿稀泥方丈所赠，能救田大师一命。”

风晓一愣。

这两人急匆匆回去，是去救田龙？

他怀中还藏着一颗药，是兰月托他给田龙大师的。

那一瞬，风晓看着滚滚向前的车轮，心想，自己是不是完全错了。

稀泥赠给他们什么，其实并不难猜。

能救田龙的，有可能就是那颗奈何香。

他正犹豫，要不要跟下去，又听到谷主说：“现在离开武当山，也是我们幸运。”

叶夫人道：“怎么。”

谷主说：“我担心，稀泥大师和武当起冲突。”

叶夫人急道：“你怀疑稀泥大师不成？”

谷主道：“不是我怀疑，张道长中毒时，房里除了稀泥，没有第三人。”

车下的风晓心中一颤。

他没料到是这种情况。

谷主说：“鹤道人进去时，张道长已经过世了，他的遗言，也只有稀泥知道。”

叶夫人说：“稀泥大师不解释么？”

谷主说：“稀泥方丈只说，道长遗命要他做一件事。”

“这……”

谷主说：“道长自关外回来，就邀请稀泥密谈，小道童说，时时听两人争论不休。”

风晓也听懂：这种情况下，谁都会怀疑稀泥别有用心。

叶夫人沉默不语，过了一会才说：“可道长和稀泥大师是多年好友。”

谷主叹了口气：“你我二人知道，道长所中的毒，和田龙大师是一种，只是更烈。”

叶夫人说：“是。”

谷主说：“田大师中毒时，稀泥方丈还在少林寺。”

“对！”叶夫人声音带着喜色。

谷主说：“如果能救醒田大师，找出主使，由他出面解释，那再好不过。”

叶夫人一拍手，道：“正该如此！”

谷主话锋一转：“可若来不及，少林武当肯定闹掰，甚至武林盟都有可能一分为二。”

话音落下，风晓心中，也咯噔一声。

这事并非无稽之谈。

谷主说：“那时候，我们药方谷该帮谁？”

风晓好像豁然开朗，心中敬佩万分。

叶先生作为药方谷谷主，确实见识超群。

对正派而言，离开武当山，才是明智之举。

他手指松开，轻轻落在地上。

马车远去后，他立刻奔回武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