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的要这么做吗?这么做……值得吗?”

沧宇怀着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一个近乎荒诞的推断,平静了不知多久的内心此刻早已波澜起伏。时间已经从清晨推移到黄昏,夕阳把大地染成了一种压抑的猩红色,暂时为这个仅由黑与白构造成的世界增添一抹别样的色彩。但这常人难得一见的猩红也终将落下,坠入全无光亮的“夜”。夜里所能看到的,将又一次回归到最纯粹的黑与白。

如此往复,没有终点……然而似乎连这样简单的往复都没人彻底看清过,在生命之神的教徒眼中,世界上只有夜,昼在他们的印象中是不存在的,即便存在,也是不应该看见的……

门缝里有一个身影在窥视着他,眼中充满了怜悯,如同千年前被否决的神话里在空中俯瞰凡人的天使,与“天使”不同的是,她为了救赎所有迷途中的流浪者,不惜收起她身后无形的羽翼,希望全心全意的付出能够引领每一个人走向最正确的道路,绝无缺漏……

“还是想不通吗?”身后又传来几声脆响,大门被打开了,熟悉的问候声传入沧宇耳中,他不用回头也知道出来的人是谁。

“嗯……也许是这样吧……”沉默片刻,沧宇才作出回答。

“神明赐予了我们永生,我们因此向神明俯首成为他们的教徒,这也是一比合情合理的交易,仔细斟酌一下,我们所得到的利益甚至要大于神明——永生是什么?人类经过数千万年的演化,曾经发展科技不惜一切代价都无法真正实现的东西,神明弹指间便实现了这些。而我们需要的也只是接受——履行一些再正常不过的义务,这就已经足以作为永生的回报了。

我们所拥护的生命之神安凯瑞,她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也拥有保护我们的能力。你看,她用神力为我们撑起的灰色穹顶覆盖了整个浮岛,让我们得以免受外界天灾的影响……”玲玥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才发现沧宇根本没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这边。

“原来……我们上面罩着一个穹顶吗?我就说我怎么觉得那里少了点什么……”沧宇愣了许久才开口,说的也是些不清不楚的话。

“那是为了保护我们啊……曾经的雨、风、雷、还有那些更残忍更无情的地震、火灾……这些都是曾经伤害到人类的天灾,但现在都没有了,如果有,此时也已经被拒于穹顶之外了,唯一能渗进来的只有光,但那没什么可惧怕的了,黑是最完美最神圣的色彩,神明留下白天的存在,大概是在告诫我们要更珍惜黑夜吧?”玲玥俯下身用手轻轻拂去教堂外黑色台阶上的尘埃,缓缓坐到沧宇身旁。

“总而言之,所有的命令或是赏赐,在她的指引下便是有益的。她也不曾真正伤害过我们,她所定义的:代表世间所有完美的黑色,无论黑是否真的能带给我们什么,这都是她的立场她,是我们信奉的神明,我们本来就应该认同她的话语,而且这也并非一个很过分的要求,不是吗?”

玲玥一边劝导沧宇,一边仔细打量着他。那身斗篷已经“脏”得不成样子,几乎成了一件沾着斑驳黑点的白斗篷,那些突兀白色又吸收了夕阳的猩红,乍一看像是血衣。沧宇似乎思索了一下,然后从腰间抽出一把纯黑的条状物体放在玲玥手上。

那是一把做工精致的匕首,护手上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却被翼上的带刺藤蔓紧紧缠绕的蝶——这是生命之神的信物,在她初临这个世界的时候,曾将这样的利器交给最早臣服于她的那些信徒们,在神力的庇佑下,他们坚信自己拥有了不死之身,也确实不负神明的期许消灭了否定神明的人与“劣等生灵”。

刀柄的底部还刻着两个抽象的数字,表明他是生命之神的前一百位教徒。

“这是神以前赐给你的?”

“嗯……”

“你来得比我还早啊!这么说来你以前也没有如此不堪吧?”

“是……算是吧,在很久以前神明还没有离开的时候,我还做过执事,写过法典来着……但后来……我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神明的话就一定要奉为真理,其实有很多的神谕都是和我们的认知背道而驰的。而且我总是觉得在信奉她之后我失去了什么东西——很重要的东西。但我连失去的是什么,它为什么重要都忘记了……”沧宇拿回匕首,呆滞的眼中流露着一丝悲伤,那表情像是在抽泣着哀悼什么。

“那你应该把自己的格局放大一点,换一个角度去思考,不要总把思绪放在对旧物的执念上,还是想想我们得到的吧——我们永无止境的生命已经是无数生灵的奢求了,神只把这一权利交给了人类——而且是最虔诚的人类。显然在神明眼中我们是最完美或最趋于完美的造物,是值得永存于世的,其它教徒是如此,穹铭和教皇大人是如此,我是如此,曾经的你——也是如此。

你要知道,神明眼中的完美与优异,就是我们活着的目的,失去的东西难以追回,但当下的东西是实存的、立体的,也是我们最应该珍惜的。”

玲玥下意识的在黑纱下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眼中充满了激励和期望,和那位脾气古怪的教皇不同,她的语气总是如此柔和,像是一只包裹着丝绸的巧手,轻轻抚摸着沧宇混乱的心弦,她希望能将这些因杂念而变得苍白的丝线拉直,重新弹奏起那首名为“接受”的,谱为“神谕”的,词为“黑夜”的乐章。

可我们不曾亲眼见到神创造我们时的模样——

在我们任何一个人看来,人类分明都比神明更早降临在这个世界——

沧宇想到这些,却不敢开口说出真实的看法,他面对着夕阳,僵硬地从台阶上站起,如同一座雕像,睁大眼盯着那一缕将要落下的光,似乎想伸手将它抓住,但这是徒劳的。

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向往光而厌恶黑夜的……忤逆的想法?

“您的意思我都明白……但恕我无法把这些付诸行动和思想……您让我再仔细想想吧……”一个又一个偏激且相互矛盾的想法连同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重叠在他的大脑里,随即又坍塌作了散落一地的碎片。

留下几句例行公事一般的寄语后,玲玥就起身离开了。沧宇回过神来,太阳已经落下,天边只剩下一点摇摇欲坠的的暗红色,当这点仅存的光芒也落尽后,世界又将如前一日那样进入芸芸眼中最神圣的“夜”。

为什么……他们就不明白呢……

他们是已经忘记了,把这些彻底遗弃了,还是从来都不曾知晓过?

天亮之前,大概没有人会醒了吧?那“天亮”之后呢?大概也是如此吧?一切的来源兴许只是一片大得难以计量的云遮住了光,以至于所有人眼中都只剩下黑夜还对此习以为常?

现在我醒了——姑且算是“醒了”的话,有能力把它拨开吗?云终究是会散的,可这一天未免来得太晚了,不做些什么的话,也许再长久的生命也难以等到它散去的那一天……

“拜托,沧宇,你应该试着去……做些什么了!”

一个被所有神明定义为禁忌的决定在心中悄然做出,沧宇握紧那把黑色的匕首,斗篷已经全白了,但那点“虔诚”于他而言那已经不重要了。

钟声又一次响起,他在众人异样的注视和议论下大步走进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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