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那扇木门打开之前,奢飞雪怎么都猜不到,会是她吧。
且不论其修为隐藏的足够深,奢飞雪与江渔樵之间也委实没有什么嫌隙,甚至此前在东离河上,行督大人还曾冲冠一怒为红颜,要不是林擒冒了个泡,司徒群八成没有好果子吃。
可今夜,江渔樵还是来了,她就像是不明是非不讲恩义不谈道理一样,来了,并且直言就是来杀奢飞雪的。
这世间绝大多数人大概都无法理解江渔樵的行事,或者说,这世间绝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夜莲鬼门的行事。
这些隐居在青叶州山林深处的家伙们,用江湖话来评判,就是典型的亦正亦邪,做事全凭一时好恶喜厌,无关世道纲常,即便是在最无可辩驳的环境下,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也没人能猜想得到。
就像现在,江渔樵只觉得自己出来这一年多,颇受司徒群照顾,大乐典后她可能就得返回宗门,因此趁着还有机会,把和司徒群的情分清一清。
至于奢飞雪此前在东离河上对她表达出的善意和爱护……
重要吗?
室内无风,但长袖自舞,紫色的绸缎是灵力化作的,自然便带着一抹莹莹的光,娉婷婀娜的娇躯微微前探,下一瞬,紫色的元灵便迅猛地朝着奢飞雪冲了过来!
小屋不过七米不到的宽度,江渔樵的元灵几乎是一个眨眼的功夫就掠到了奢飞雪的床前,雪白的皓臂斜上扬起,两柄亮紫色的弧刀带着无比凌厉的罡气,朝着奢飞雪当头斩下。
“铛——”
一声交鸣,白衣元灵横剑拦在了弧刀之前,可能是因为灵力不济的关系,光是挡下这一刀,都让奢飞雪的元灵光影一黯。
江渔樵与奢飞雪,在东离河底其实就有过一次短暂的交手,那朵深邃的黑色莲花挡下了当时奢飞雪势在必得的一记扫腿,而后引发的灵力震荡,更是让燕来有了逃脱的机会。
可以说,这两个女人的修为本就差相仿佛,而此刻奢飞雪重伤未愈,商巡欢的浩然气还在她体内肆虐,此时交手,几乎是高下立判。
白衣元灵奋力起身,如雪的长剑上忽然荡起一缕清风,手腕轻振,那长剑一瞬之间仿佛幻影似的从弧刀上穿过,然后直直地刺向了江渔樵元灵的面门。
没有闪避,剑尖刺入元灵的面颊,但随后却并非是寻常的灵力振碎,而是无数黑紫色的莲花瓣悄然落开。
门外隐约传来一声轻笑,就在这莲花瓣落的同时,失去了阻挡的一双弧刀朝着床上半卧着的奢飞雪猛落下去!
奢飞雪紧咬着牙关,双冰蓝色的竖瞳里,能隐约看到几缕幽蓝的血丝正在朝着瞳孔蔓延,床铺下,她支撑着身体的那只手上,血管正夸张的鼓起,那恐怖的运血量根本不像是在供应一个人类,仿佛下一刻,这只手就会化作某种猛兽的利爪!
是的,她还有最后的底牌。
但这张牌,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愿意显露!
就是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眼看着那双弧刀就要落到奢飞雪的脑袋上,这紫衣元灵不知为何,却猛然收手,停住了刀。
忽然之间,这座小屋,无论内外,都陷入了一种异样的寂静。
奢飞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能警惕地盯着自己身前这个实力强大的元灵,不明所以的奢行督还未敢停下手上的异变,但这一刻的停顿,却似乎是在昭示着某种变数。
是洪易来了吗?不,不对,就算洪易此时赶到,以他的修为,也没法在这须臾之间克敌制胜。
奢飞雪惊疑不定,而站在门外的江渔樵,却微眯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一枚不过指长的细针,正停在她细嫩的脖颈上。
与女孩丝般滑腻的肌肤相比,这只捏着针的手无疑要粗糙的多,可就是这样一只手,拿着凶器顶在别人的要害上,却稳的让人害怕。
这世上用兵器的多了,凡是练过些武艺的,都讲究一个手稳,稍有些年头的老武师,不说灵力修为,但持刀握剑,可以停杯水不洒,不算少见。
但这个人不同,你看着他驭针的手,就能莫名地确信,他稳的不仅是手,更是心。
因为见惯了生来死往,所以对针下的生死都无波澜,所以稳的让人脊背发凉的心。
这是个身材不高,十分瘦削的中年男人,眯着眼睛,脸上带着笑意,看上去似乎有几分书生气。
“参加大乐典,那就老老实实参加。”中年男人的声音听起来还颇为柔和:“你师兄可比你安分多了。”
江渔樵秀眉微挑,这个人显然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底细,夜莲鬼门在江湖中走动不多,极少有人能这种见识。
“敢问前辈名讳?”
针还在脖子上,江渔樵自然不敢动,只是斜着眼睛看向这位连面容也懒得遮掩的中年人——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敢这样堂而皇之地插手夜莲鬼门做事,他若报不上个响当当的名号来,江渔樵可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男人呵呵笑道:“曹神功。”
江渔樵眼瞳一缩——“观生注死”曹神功!
屋里那还握着弧刀的紫衣元灵,终于悄然散去,在这位面前,江渔樵自问确实没有资格放肆。
真要细论起来,夜莲鬼门如今的门主周客愁,见到曹神功,怕也要恭恭敬敬喊一声前辈。
捏着细针的手收了回来,那细小而尖锐的利器在曹神功的指尖轻轻一绕,便没了踪影。
老曹上下看了看江渔樵,也不问她为什么要杀奢飞雪,只是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皱着鼻子嗅了两下,然后莫名露出一分无奈,笑道:“那家伙还真是,哪儿有美人哪儿有他……”
江渔樵自然不明白曹神功在说谁,只是有些恋恋不舍地望了望这窄小的木门,无奈地耸了一下香肩:“既是曹前辈要保,那晚辈今夜,就不叨扰了。”
曹神功眯着眼睛,还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笑呵呵地回道:“大乐典好好加油。”
“谢前辈吉言。”
知道事不可为,江渔樵也不再纠缠,转身离开,脚踝上那翠绿的环儿叮铛作响,踩在黏稠的夜色里,好似泥浆中蹦出了一尾青鲤。
直到声行渐远,曹神功才慢悠悠地转头,看向了小屋的木门。
屋子里,奢飞雪眸中的冰蓝,仍未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