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事大人,请等等,我有事想请教一下……”

玲玥正要离开,却被身后的一个声音叫住了。回过头来,一个少年正站在她的身后,黑色的面纱掩盖了他的神情,但这并不妨碍玲玥一眼看出他内心的茫然,与斗篷相连的帽兜被无意间耷拉在了脑后,从右肩垂下来,露出凌乱的头发,举手投足间都给人一种落魄和空洞的失落感。

构造再简单的物体也会显露出足够的特点用以阐明它与同类的相似之处,和普通人一样,他也是标准的黑发黑眸,标准的服饰,中等身材,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生命之神教徒模样,可斗篷上却布满了时隐时现的灰白色斑点——那抹在生命之神的教义中不该出现的色彩。

“沧宇,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不必对我用尊称,叫我玲玥就行了……有什么事吗?”玲玥停下了脚步,走到这位发问的教徒前并帮他整理好衣冠,重新戴好帽兜。

时常会有这么一些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向神明绝对虔诚的教徒来向她提出各种问题,她也总是耐心地为他们解答,在作为执事的千年之间她已经能够准确地区分他们面纱的轮廓并记住他们的名字。

在玲玥看来,这更像是一种义务而非带来某种权力的高人一等的神职,所以至今也没摆出过任何关于“执事”的架子。

“呃,教皇大人刚才说的那个关于色彩的事……为什么说‘最完美的颜色’是黑色?生命诞生之初分明不是如此,难道它们天生便是不完整的?”

沧宇话音未落,玲玥便用左手把那本法典架在胸前并用右手翻动,没多久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答语:写在最后一页的《黑与白的定义》。

“是这样的,‘生命诞生时所拥有的色彩往往是复杂而多样的,数不胜数,但任何看似鲜艳亮眼的色彩都意味着一个偏激乃至极端的立场’。你知道三原色吗——就是红黄蓝,‘世上所有的色彩都是在这三者的基础上创造的,它们分别承载着三个最原始的寓意,这是作为一个生命必不可少的,而黑色是三原色的总和,也是世间所有色彩的总和,是绝无瑕疵的,完美且完整的色彩。’

所以我们的神明才会赐予我们黑色的服饰,这寄托着她对俯仰于她膝下的臣民们最热切的期望;‘和黑恰恰相反,白拒绝了所有色彩,自身也因此而变得虚无、荒谬,在无数残缺的色彩中,白色是最残破的,甚至可以说是‘根本不存在也不应存在’的。”

玲玥念稿和临场发挥参半地解释完后就合上法典,准备跟随教皇和侍卫前往那个用来充当神职会议室的暗门,可没走几步便又被沧宇拦住了。

“三原色之和是黑……这个我知道,可是,生命诞生之初的颜色才是它真正的模样啊!难道生命本身的颜色不是最纯粹、最可贵的吗?一味去追求色彩之和,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单一与偏激呢……”沧宇继续问道。

阳光渐渐变亮,萦绕在两人色彩截然不同的斗篷上,不知是“光”凸显了“不应存在的色彩”,还是沧宇心中又多了什么与神谕相悖的想法,他的斗篷似乎变得更更白了。

“这……好吧……我们的神明并没有提到过这些,但你要知道,她是神——是赐予我们永生的神!无论如何,她是不会误导我们的,她赐予了我们永生,让我们拥有打破自然规律的权限,就凭这点,难道她不值得被我们称颂吗?她有凡人无法驾驭的神力,难道她不值得统领我们,不值得成为我们的信仰吗?她是神明,她的言语即是我们处世应该遵守的真理,不是吗?”

玲玥没想到沧宇竟然会反驳她,并且提的还是法典不曾作出回答的问题,情急之下只能用序语中的一段话换个人称作出答非所问的回复。

“可即便黑色真的是‘最完美的色彩’我们的本色也并非纯粹的黑啊,世界上还有很多其它的色彩,它们也不应该因为我们追求的‘完美’而被抹杀吧?”沧宇指向玲玥覆在法典上的手,纤细的手指白皙而光滑,“您看,我们的肤色也是那种……禁忌的颜色?”

“我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啊!或许生命向来是不完整的?若真是如此,倒也解释得通为什么我们需要穿上这样的黑斗篷和黑纱于深夜祈祷了:这会让我们……至少在某些方面做得更完美——”

玲玥几乎把脸给贴在了法典上,继续作着连自己也不知是否正确的回答,但还没说完左肩就被人用手重重拍了一下:那个侍卫大概是发觉玲玥没有跟上,然后回来找她了。侍卫也是一头再普通不过的黑色短发,却有一对与他人截然不同的金黄色的眼眸,因此他总是略微眯起双眼,让自己不会显得过于异样,这也让他看起来有种傲慢的盛气凌人之感。

“这种问题是你该问的吗?你看看自己的样子,衣冠不整,还有那满身的白色——你都成什么样了!天天来问这问那,也不见哪天有好的转变,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你自己应该比谁都清楚,不去反思也罢,你就安分地做一个普通人不行吗?该离开的时候还不离开,留在这扰乱教会的秩序!安凯瑞她就算真的有什么错也只可能错在把永生这样的恩赐交给了你这样亵渎神明的人!”

侍卫冲到玲玥前面,抽出那把长刀指向沧宇。他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他要把沧宇这个亵渎神明的教徒敢出去,至少在下一夜到来之前他不会放任何人进来。

“穹铭,算了吧……他只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没有对神明不敬的意思,我相信他还是虔诚的,只是不了解某些定义与规律才会陷入迷茫的,他不是异端,也不是无药可救的人,我有办法感召他……”

玲玥在侍卫身后小声说道,然而换来的答复却是充满威胁或是谴责意味的“你先回去!”两人的神职本来就是平级,但侍卫穹铭的语气却像极了那位具有权威而且性格暴躁的教皇。

玲玥自知祈祷时发生的意外已经让自己理亏,也只得按穹铭的说法先走——她身为神职却做出了亵渎神明的事,尽管那是一个因分心而导致的小失误,但她也不会因为那是一个“小失误”就轻易原谅自己,“接下来,千万不能再做错什么了”她一边走一边想着。

当还惦记着求问的教徒又不得不为自己失误而赎罪的执事约摸走了几十步,再回头看时,教徒已经被侍卫给拽到了门口,然后大门被他用力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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