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大乐商道依旧灯火通明,但林府门前,除了两盏门灯与护院的仆役之外,却已经不见什么人影了。

林岸风过七点不见客,在青杭也算是人尽皆知的规矩。

喧嚣与吵闹都被长长的前院给隔开,**挖了一条浅溪,园林假山旁,听着潺潺的流水声,一席家宴已经用到了尾声。

林星辞擦了擦唇边,起身对着林岸风行了一礼:“父亲,女儿就先退下了。”

林岸风“嗯”了一声,然后慢条斯理地夹起了最后一截鱼尾。

看着女儿逐渐走远的背影,胖胖的中年人很不讲究地嗦着鱼尾上最后那点白肉,说:“我当年刚从沧澜洲出来的时候,用全部的家当买了一头驴,两捆烟草,身上就剩下五个大钱,我盘算着这五个大钱得用到洛水州,就去管路遇的商队买了一斤米糠,一天一顿,兑水喝。”

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商巡欢抱着他的刀,颇感兴趣地问道:“就这么喝到了洛水州?”

“没有,喝了两天我就受不了了,那糠是给畜生吃的,倒进嘴里总觉得一股子恶心味儿。”林岸风把干干净净地鱼骨头吐出来,嘿嘿一笑:“我把驴和烟草都卖了,跟着别人商队来的洛水,那千里脚商不是我该干的行当,我寻思我覃城神完气足地到了青杭城,不比那倒卖那两捆烟草赚得多?”

覃城就是林岸风的本名,已经很多年不用了。

商巡欢有些意外,却又对这样的意外感到理所当然——林岸风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林府做事这些年,听他口中的故事,总与旁人不同。

不紧不慢地把一桌残羹剩饭吃完了,林岸风往椅背上一趟,摸着肚皮朝旁边的下人摆了摆手,几个仆役很快就上来把桌子收拾干净了。

“我听林恬说,你想走了?”

商巡欢点点头:“也有些年了,不管是要见识青杭繁华还是赚个行走天下的盘缠,也都差不多了。”

林岸风颇为赞同地点着头:“大丈夫志在四方,以你的学识修为,看家护院的行当浅尝辄止就够了。”

听这胖子的话,不禁让商巡欢对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原本还以为凭林府的声势,想抽身离开不会容易,但林岸风倒显得十分豁达,并没有强行挽留的意思。

摸着椅子站起来,林岸风走到小溪边上,回过头问他:“什么时候走?”

商巡欢想了想:“明天?”

“太急了。”林岸风摇了摇头:“再留几天,忙过了大乐典,我给你摆个送行宴。”

商巡欢挑了挑眉,那天在南城墙回来之后,他专门去了解了一下今年的大乐典,才知道原来林岸风就是这次大乐典最引人注目的家伙,他那件所谓“天下无双”的珍宝,据说就连四大宗门都为之心动,这样看来,这次的大乐典恐怕很难安生。

留自己过大乐典,想来也是为他多加一些筹码。

不过念及这些年林家对自己的照顾,商巡欢心里稍一犹豫,也就应下了:“好,那我过了大乐典再走。”

便是真有什么波折,他修为布武,手握寸巍,在这洛水州还能怕了谁不成?

只不过一念刚起,那天城墙上遇到的那个蒙面人便又闯进了他的脑海,他的元灵“老长”曾说过那人的灵非常可怕,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境界的对手。

“说起来……”商巡欢挠了挠头,心里隐约觉得这事儿他不该问,但实在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你大乐典上要卖的,到底是什么?”

林岸风勾起嘴角,看向商巡欢:“到那天你自然就知道了,要是感兴趣的话,你也可以试着出价,或许最终被你收入囊中也不是没有可能。”

商巡欢耸耸肩:“我那家底,还是算了吧。”

“那倒未必。”林岸风看向商巡欢的目光越发玩味起来:“我反倒觉得,到时候明知不可为还要硬上的,恐怕就是你。”

商巡欢不以为意地哼唧了两声:“商某人孑然一身,没什么必不可少的,您还是想多了。”

“呵呵。”林岸风轻声笑了笑:“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饭席桌椅都已经撤去,林岸风走到小亭旁,拿了一把鱼食,胖胖的身子就坐在溪边的大石上,一扬手,撒下去一片饵食,黑夜里也看不清水中有多少鱼儿在攒动,只听到水花飞溅,扑棱的声响密密麻麻,倒有些像是林府外那条繁华的大乐商道,也是一样的人来人往,不知疲倦。

从溪桥那一头走过来一名妇人,林恬的形色看起来颇为匆忙,走到林岸风身边,恭声道:“已经查清楚了。”

下午的时候,有两匹快马到了林府门口,彩雀坊的伙计急报,说是有个南灵司的行督杀了掌柜,去西城查人了。

这倒是个稀罕事,相比于手下人被杀的愤怒,林岸风反倒是更显得饶有趣味,当即着人去查了这位胆大包天的行督是何方神圣。

“那人叫奢飞雪,新近调来南灵司的女行督,年岁才二十二,却已经踏云境了,修为办案都十分了得,过往有个‘冰心阎罗’的称号,说是性情冷漠刚直,办案从不讲情面,也不管手段,任职以来屡立奇功,但也犯了不少大错,都是功过相抵才没有被问责下狱,不过……”林恬顿了顿:“从隐秘处听到一点旁左的消息,不知真假。”

林岸风点点头:“说。”

“功过相抵的说法,可能只是官面的说辞,灵司上层似乎一直有人在保她。”

“哦?”林岸风略有些意外,随即面露讥讽地笑了笑:“这女人怕不是生的极美。”

林岸风这话还是调笑多些,做人到了他这个水平和身份,很多上层的风景,自然也比常人看得清楚。

虽然名义上灵司和龙虎王阁一样统归李相执掌,但相比于宛如特勤部门的龙虎王阁,大唐灵司却是正儿八经的唐国官役,受大唐律保护和钳制,且因其构成与使命的特殊性,灵司的作风之严厉,在整个唐国官场都是无出其右的。

在这样的部门里,被上层保护优待,又怎么可能只是因为奢飞雪生的好看?

能有多好看,有我女儿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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