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亚历山大•麦康搬离住地后的第三天,整个城市爆发了革命的浪潮。

地面上的移民们终于也忍受不了被排挤的生活,社会边缘的人们联合起来,工人们拆掉了设置的路障,青年人们朝气蓬勃,举着牌子像义勇军那样前进,宣传者被人民举了起来,搭载群众的肩膀上,他们的口号好像麦克斯·施蒂纳书写官僚机构中的迷宫来驱赶心中的幽灵。

街道充斥着人权组织或者人道主义机构活动的情况,人们在拥挤的建筑物之间寻找黑暗里闪闪发光的眼睛,早些时候,柏油的路面上还是干干净净的,但现在里面有恐怖的黑影在悄悄活动。

就在麦康教授离开前,他出门到城里转了一圈,去街区附近一家西餐餐厅吃了午饭。

西餐厅的对面是一处郊野公园,公园里有一座铜像,铜像上面雕刻的是一位老人和一位姑娘;姑娘留着直发,脸庞瘦高,丰满的胸部微微凸起。麦康打望见雕像下成群的孩子,他们身处之地就在距离集会人群的不远处,那些抗议者在孩童的后背像突然涌动的思想浪潮一样出现;在孩子的印象里大人们常常会当着面谈到旧时代的巴塞罗那、墨西哥海岸线的商业贸易,谈到英国工业革命和欧洲铁路公司提供的通用车票,他们说在这之中没人会停止阅读,文学和诗歌会形成思想,思想再将这群青年人推向城市荒原外的乱坟岗,麦康教授不知道那些乱坟岗的位置,只是听闻先前有一些摄影爱好者会在那里聚集,他们喜欢对着无名的墓碑和路人合影,但照相时的手法却非常蹩脚,照片洗出来后很丑,相片里人物的身材臃肿,一头乱发,好似一度流亡西班牙数年的没落君主,照片里面充满了呐喊的面孔。

麦康从兜里掏出一包烟;他抽烟很凶,生活开销的很大一部分都是来源于烟钱。教授的另一个兜里怀揣有一张妻子的照片,有时,他呆呆地望着两张照片,一看就是很长时间,有时拿到卧室去,看着直到入睡为止。

但麦康很少带着相片去图书馆,书架上现实主义的作品让他感到骨子里的厌恶,他认为现实主义的作者依靠黄色的性 爱苟活;他是个中年人了,也许已经习惯了挫折,应当带着骄傲去阅读马尔克斯的书,麦康想,人们需要理解为何艺术家和文学家都带有自杀倾向,如果你有幸在漫长的旅途中找到一处落脚地,从酒店或者旅馆的书架上拿到一本《天国之犬》或《山川》,接着试着去读书,学会去聚精会神,享受阅读的快 感。最终在某个夜晚,你便能理解这种疯狂从何而来,并从中得到释然。

此刻的人群依然在口号中前行,城市中犯罪频繁,但是,麦康居住的小区和街道却没有人犯下什么罪行,这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

之后,警察和军队开着装甲车来了,他们的人穿带着防暴护具从车上跳了下来,黑压压的形成一道道人墙,后方的人拿着枪,将上好子弹的乌黑枪口对准了人群。

那些车载音响里开始控诉并向人们发出警告,但身处在思想浪潮中的群众没有后退的意思。

几个年轻人从巷道里冲了出来,对警察们投掷燃烧瓶,枪响声音随即而来,几名年轻人被击倒在地。

远处的人群里,较为前排的人们手拉着手,唱着国际歌,每当催泪瓦斯和一些子弹打中他们之中的人时,他们才会卧倒在地,过了一会儿又站起来,再次唱歌。

埋伏在两边建筑物里的人开始从高处向扎堆的军队和警察们扔燃烧瓶,一些有枪的人也开始向军队反击。

起初游行彻底变成了冲突,整个街区陷入了混乱,一些人点燃了车辆,推着燃烧的汽车挡在试图压近的军队面前,更多的装甲车来了,甚至还出现了几辆坦克。

“去后街区拦截他们!”一些工人叫道。

工人们的指挥者拿着街区的地图,对着它指指点点,说军队会出现在这里,那里也会有装甲车,而我们的人要去这边,还有那边,并在周围的区域布置路障之类的话。

随着激进工人们的大部队冲到了黑压压的人墙面前,一些警察和军人被拖入暴动的人群中,人们拳打脚踢,用刀片捅他们的要害,鲜血混杂着化学和火药的灰尘,这些军人和警察很快就丧命了,后排的人们将他们的尸体抬起来,挂在了几根木架上,试图用于示威。

这无疑刺激了军队,他们开始无差别向人群扫射,子弹暴雨般的落在血肉之躯上。

装甲车和坦克碾过人群,粘稠的血肉在街道上脱出了一道道鲜红,惨叫和悲悯的声音此起彼伏,那些公园的孩子已经不见了踪迹,有一些年纪较小的孩童在暴动中死在无差别的扫射或者重甲车的碾压下。死者中甚至还有孕妇,人们从悲悯中又一次次的转化为反击军队的愤怒,一些人用自制的雷管在坦克和装甲车下引爆,但仍然有不少因为操作失误的雷管被提前引爆,爆炸将周围一群无辜人炸成支离破碎的肢体,机动部队在这种巷道和街战的地形中逐渐败下阵来。

暴动的人们爬上那些被炸得失去行动能力的坦克和装甲车,将里面的军官拖了出来,然后杀死了他们,一些人把这些死去军官的衣服上的标志用喷漆涂山红色的斜杠,然后像旗帜一样用钢管把衣服晾起来,站在被击毁的装甲车和坦克上面不停的挥动着。

疯狂的人们继续向前,他们夺过失去士兵的枪械,胡乱的向前方开枪,军队此刻在机动部队防线后方的几米外已经架起了几架机枪,“法西斯!法西斯!”群众叫道,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随着机枪子弹扫过一轮后,便倒下了一大片鲜活的生命。

活下来的人们继续前进,但机枪的乌黑枪口继续扫射,在一次又一次的冲锋失败后,人们终于知道自己的人海战术无法越过那到机枪防线。

几小时后,小亚历山大•麦康听见在外边的响声逐渐停息,才和餐厅里的一些人从地下室里走了出来。

此时,暴动人群早已散去,甚至军队也只是剩下了一两名善后的人员在远处待命。

麦康看着已经被流弹和燃烧瓶烧毁的餐厅,又打望向街道上那一张张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尸体,生命绝望的窒息感让他一时间无法呼吸。

他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地方,城市很快也会因为这场冲突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中,他相信所谓斗争是不可避免的。但无论是人们的书,人们的知识,还是其社会价值在斗争面前都太过渺小,太过于虚幻了。

他望着地上被装甲车拖出一到鲜红痕迹的孩童尸体,张张嘴,但发不出任何声息,甚至连呜咽都做不到。

城市的雨水装置不知被谁打开了,上方穹顶倾泄的雨水冲刷着地面上形成的鲜红的溪流。

麦康站在雨中,却怎么也想不出洗掉身上这股血腥味的办法。

他站在人们的尸体中,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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