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空已经有些泛蓝,黎曼即将到来。
小千盯着眼前这个身形高大、浑身覆盖着墨绿色外骨骼的怪物,不由得再次握紧手中的青汐。
螟蛉擦去脸上的血污,轻蔑地看向梓辛的虚影。
“最后的螟蛉族,当年的事,我也有所耳闻。”
“哼,那时的你,恐怕还只是一个小姑娘吧!”螟蛉不屑地说道。面朝梓辛,他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叫声,“梓辛,那时的门主干了什么好事,你不会不清楚吧!”
螟蛉的双眼依旧是骇人的紫色。不等梓辛发问,他自顾自地吼道:“眼看着一个妖族被火海吞噬,身为一山之主的她,充耳不闻!”
“螟蛉,别浪费时间了,快动手!”这时,花霄通过螟蛉口袋中的金线虫向他传话。
干净利落地将梓辛和倪小千消灭,这是她希望螟蛉做的。
“我不!我偏要说!”此时的螟蛉已然陷入了癫狂的状态。
他回想起这两天的生活。和蔼的姨妈、热情的倪小千,他之前嘲弄过的这一切,似乎在一瞬间都变得可亲起来。
“本来,本来我也可以享受这一切!都是因为朔方山的门主!”螟蛉不管花霄的命令了,举起匕首就朝梓辛刺去。
“没用的!”梓辛摇摇头。
螟蛉的身体穿过了梓辛的虚影,狠狠地撞在了墙壁上,半个肩膀化作肉泥粘在了墙上。
“最后的螟蛉族,你现在看到的是我的虚影,你是伤害不到我的!”梓辛厉声说道,一边用手势示意小千离开卧室。
螟蛉的注意力成功地被梓辛转移了。他艰难地站起身来,破损的肉身在瞬间恢复。“哼哼哼……梓辛,像你这样自小就无忧无虑的妖怪,又怎能体会到我的感受……”
“当年螟蛉族的灭族,我当然也听说过。”梓辛低下头,脸上也露出悲伤的神色,“除了一个小男孩,全族所有妖怪都葬身火海,无一幸免。”
“但是!”梓辛握紧双拳,“那是他们自愿的!”
“你胡说!”螟蛉喘着粗气,手指梓辛,“我真傻,居然和你这样冷血的家伙讲这种事!那个人类姑娘呢?”他转过身,发现小千已经不在这个房间里了。他想飞身跳出卧室,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了回来。
“想把我困在这里吗……”螟蛉冷哼一声,将双手护在胸前,“谁也别想拦住我!用这把匕首杀死倪小千,你也就玩完了!”
“梓辛,上一任门主的血债,就由你来偿还吧!”
螟蛉一次又一次地用身体撞击房门处的屏障,肢体被屏障震碎,又在瞬间复原。
“螟蛉族,你听我说。”梓辛长处一口气,打算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螟蛉。
“螟蛉族灭绝,是他们自愿的……”
听到这话的螟蛉再次发狂了。他怒吼一声,开始更加猛烈地撞击这道屏障。
临时布下的的阵法维持不了多久。梓辛的头上冒出冷汗。
梓辛回忆起幼时的见闻,“螟蛉,当年我常伴在师傅左右,我听说的事情,恐怕会让你不敢置信。”
“首先,你难道不好奇吗?如果不是出于自愿,你的族人们为什么不逃跑,而是心甘情愿被火焰烧身呢?”
螟蛉瞪大了双眼。
这件事,他的确从没有考虑过。他停止撞击,看着梓辛。
“其次,据我当年听闻,你们的族长曾经找过我的师傅——也就是当时的门主。他们谈论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是螟蛉,请你相信我,师傅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妖族自己走向灭亡!”
“你的族人们,一定是为了某个目的,才会做出一起走向灭亡的选择的!”
“这……这不可能!”螟蛉一拳捶在了墙上,“鬼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没准是那个该死的门主逼迫的也说不定!一定是这样!你简直是一派胡言,哪个妖族会自己选择走向灭亡呢!”
梓辛感到一阵无力。
她已经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一切。
她知道,螟蛉是不会听她劝告了。
此刻,螟蛉心中只有数不尽的仇恨。
然而,这都是因为花霄。
一颗充满仇恨的心,自然可以熏陶出另一颗充满仇恨的心。
【螟蛉族不死不灭,这个阵法也快崩溃了,该怎么办……】
梓辛正感到绝望,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妖怪,接招吧!”小千突然出现。她跳回房间中,一剑劈在螟蛉肩胛骨上。
“哼……自己回来了吗?”螟蛉抓住青汐的剑身,连带着将小千甩到了一边。
他再次举起雁翎匕首。“这下,我不会再让你溜走了!”
“梓辛,看来你的言语攻势对他没有用啊。”小千站起身,举起青汐剑面对螟蛉,“或许,可以让我试试看……”
梓辛无奈地点点头。下一秒,她的虚影消失在半空中。
【话是这么说,应该怎么消灭他呢?】
梓辛开始思索起来。
【不对,他肯定是有弱点的,但是他的弱点是什么呢……】
这时,梓辛布下的阵法崩溃了,房间里响起玻璃碎裂的声音。
小千紧握手中的青汐剑,警惕地观察着螟蛉的一举一动。
“小明,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你与梓辛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小千激烈地摇摇头,“我相信,你并不愿意这样!”
螟蛉迟疑了一会儿,停下接近小千的脚步。
“我是人类,但我对妖怪没有偏见!”小千使出全力喊出这句话,“像梓辛这样的好妖怪,也是存在的!”
“我相信你是个好妖怪,因为你的眼神不会骗我!”
小千想起白天时螟蛉吃早饭的情景。
那时的螟蛉安逸地享受着早餐,那副模样与一个人类男孩没有任何区别。
那时,螟蛉的眼神充满了纯真。
那时的螟蛉,在某个瞬间真的十分享受。
“真……真是笑死我了!那,那是我装出来的!”螟蛉拼命地摇头。他一甩手,“那个愚蠢的女人,还有你,你们和梓辛一样可恨!”
“恨?”小千质疑道,“小明,你在恨谁?你在恨什么?”
螟蛉张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反驳。
此时,千里之外的花霄感到不对劲。透过金线虫,他朝螟蛉喊话:“螟蛉,不要听她的话!”
然而此时,的螟蛉早就不管花霄的命令了。
“你恨姨妈和我吗?难道,你会去恨那些爱你的人吗?”
“我,我……”螟蛉支支吾吾起来,握住雁翎匕首的手也开始颤抖起来。
他忽然感到有些腿软,一下子坐到了地板上。
“小明,你刚才的话我也听到了。”小千拄着青汐剑,艰难地站起来,“和你一样,我也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双亲。”
螟蛉感到震惊。他抬起头,看向满是血迹的小千的脸。
“或许,我比你幸运一些吧。”说到这里,小千的眼角露出笑意,“我还有一个爱我的姨妈。”
“她将我抚养长大,最重要的是,她教会我一个道理。”
小千看到螟蛉的表情变得不那么可怕了。螟蛉脸庞上的绿色消退了一些,皮肤也显现出先前的粉色。
“她告诉我,不要轻易去恨任何人;她告诉我,不要变成一个习惯仇恨的姑娘……”
讲到这里,小千已经泣不成声。
“早早就失去来自父母的爱,这样的感觉我能体会到!”泪水顺着她的面庞流下,滴到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见到小千的泪水,螟蛉得意道:“果然,这样的遭遇让你悲伤到流泪了吧!所以你才……”
螟蛉的话还没有说完,小千打断了他,“但是,我和你不一样!”
“这不是仇恨的眼泪,这甚至不是悲伤的眼泪!”
小千忽然感到体力不支,青汐剑也脱了手。她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螟蛉无法理解小千的话。同样无法理解的,还有梓辛。
“你……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螟蛉摇摇头。
“我是感到庆幸,才会流泪的。”感受着地板上的泪水濡湿了脸庞,小千喃喃道。
“庆幸?”
“对,庆幸。”此时的小千已经累到虚脱了,语气却异常坚定,“我庆幸能有这样的姨妈,我庆幸能健康地成长到现在……”
小千昂起头,看向螟蛉,“你的生命里,应该也是由很多‘庆幸’才对啊。”
“为什么,为什么属于‘庆幸’的位置,全部被‘仇恨’占据了呢?”小千苦笑着摇头道。
“你住嘴!”螟蛉无法忍受起伏不平的心潮了。手握雁翎匕首,他瞄准小千的眉心就刺来,“去死吧!”
“是谁教会了你这些?”
小千的话让他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是谁,教会了你仇恨?”
“咣啷啷”,匕首掉在了地上。
螟蛉紧张地喘着粗气,脸部的肌肉微微颤抖着。
“其实,你很羡慕我吧,小明。”睁着无神的双眼,小千对着螟蛉露出微笑。
淡紫色的泪水溢出了螟蛉的眼眶。捂住脸,他跪在了地上,浑身肿胀的肌肉恢复了原样。
螟蛉的身形再次变成人类的模样,被肌肉撑破的衣服搭在身上。
“那个女人……”
“哪个女人?”小千大声喊道,“是谁教会了你这些?”
此时的梓辛也感到震惊。
她没想到,小千刚才的话语居然让螟蛉冷静了下来。
梓辛注意到,螟蛉的表情不像刚才那样可怖了。
“她……养育了我,让我叫她母亲……她,她告诉了我这些道理……”螟蛉断断续续地说着,浑身不停地颤抖。
“是谁!”小千大声质问。
“她叫做……”螟蛉捂住脸,正要说出花霄的名字,却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灼烧感。
“啊!”他发出痛苦的声音,在地上打起滚来。
“小明,你怎么了?”小千想要爬起来,却因为身体的疲劳再次倒下。
一簇火苗突然出现在螟蛉的大腿上。紧接着,火苗变为肆虐的火焰,在一瞬间席卷他整个身体。
房间被火光照得通明。
“怎么回事?”梓辛感到好奇。
螟蛉后退几步,使劲扭曲身体,却无法摆脱火焰的束缚。
房间中响起“噼噼啪啪”的燃烧声,烧焦的气味也升腾而起。
“母亲大人,为什么,你要骗我……”喊出这句话后,螟蛉被烧得焦黑的身体直直地倒下来。
不知何处冒出的火焰,将螟蛉烧死了。
“奇怪,这是哪里来的火焰?”
小千奋力爬到螟蛉身边,轻轻碰了下他的身体。
然而这个小小的动作却让螟蛉的身体溃散了。
螟蛉的遗体在瞬间化为一摊黑色粉末。
此时的天边已露出鱼肚白,清晨的风穿过窗户吹进房间,将这摊粉末扬了起来。
“小千,快看!”梓辛发现粉末中有两颗小小的石头。
小千拿起那两块石头,一阵类似于火药味的味道扑鼻而来。“这是燧石……”梓辛感到奇怪,“为什么他随身带着这样的东西?”
“燧石……就是打火石吗?”
“没错。”梓辛陷入了沉思。这时,她猛然想起当年螟蛉族灭族的事情。
【是啊,不死不灭的螟蛉族选择自焚而死,不就说明他们的弱点是自然之火吗?】
梓辛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羞愧。
不管怎么样,螟蛉是被消灭了。
小千面朝天花板,大口地喘着气,“梓辛,这次可真是太危险了……”
“对啊。不过,他最后提到的‘母亲大人’是指谁呢?”
“是啊,不知道呢……”
“小千,真是对不起,这次让你……小千,小千!”
梓辛发现,小千已然睡着了。
连夜的战斗已经耗尽了她的体力。
熟睡着的小千,脸上依旧带着明显的泪痕。
*
“没用的东西。”
花霄摇摇头,拳头紧握。
“幸亏我多留个心眼,让金线虫抱住两颗燧石钻进你的口袋中。”她的嘴角上扬,“既然不能为母亲分忧,那就留不得你了,我的乖儿子!”
在最后关头,花霄命令金线虫摩擦两颗燧石。燧石互相碰撞产生的火星将螟蛉的衣物点燃,继而烧死了他。
作为武器的螟蛉,在失去利用价值后,就这样被花霄折断了。
“你的仇恨就这么不坚定吗,螟蛉?”花霄目露凶光,自语道。她气得使劲一挥衣袖,将面前案上的笔筒碰倒。
几杆毛笔滚落到地板上。
“花霄大人,让我去吧。”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
门外,一个高大的身影仿佛凭空出现。他恭敬地朝房中的花霄行了个礼。
花霄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些。
“那么,有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