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长柳在苍州长大。他活了三十一岁，便在苍州呆了三十一年。

他的父母也是医师，曾经在苍州城经营着一间小医馆。就是他现在手头的这一间。

只不过，在他十二岁那年，父母都因病去世了。

当时年纪还小的方长柳想不明白。

为什么，像他父母这么厉害的医师，却治不好自己的病呢？

为什么，自古医者难自医呢？

这个问题，在他十六岁的时候想明白了。

那时候的他，因为没有亲人，只能将父母的医馆抵押出去，在苍州城街头的小店铺里打打下手，养活自己。

但同时，他一边也在起早贪黑的趁着工闲时间，偷偷自学父母留下的医书。

很快，他就明白了，父母生病的原因。

……说简单也很简单。

说难也难。

就是因为穷。

苍州是大州城，整个东域要进中州都要从此过，天南海北的人非常多。

这些人一路长途跋涉，难免路上磕磕碰碰，或染上疾病，都等着来苍州城医治。

所以苍州，最不缺的，便是医馆。

苍州上下有大大小小四五十家医馆，遍布东西南北四个集市。几乎每隔两三步，都能看到一家医馆或药堂。

这些医馆有的门庭若市，有的和方长柳一家一样，十天半个月看不见一个病人。

所以，方长柳一家的日子，一直过得十分清贫拮据。

小时候的方长柳也问过父母，为何都是医生，有的人挣得多，有的人挣得少呢？

每当这个时候，方长柳的母亲便会笑吟吟地告诉他：

“医者仁心。”

“在当今的世道上，当医师的，只要有良心，便都是如此清苦的。”

那时候，方长柳不懂。

因为明明城南的医馆老板就很有钱，天天都吃大鱼大肉，穿金戴银。

但是后来，长大一些的方长柳去那些医馆当学徒打工的时候，才明白了父母的意思。

……同一味药，掺了杂质卖出低价，和老实本分保质保量卖原价，自然是不同的。病人们不懂得其中奥妙，自然只会选择低价劣质的药物。

……同一种病，对症下药，和为了多赚几分钱乱开、多开药方，自然也是不同的。

父母一生行医无愧于心，哪怕再穷苦，也从未坑骗过一位患者。

家里的收入，仅够供养他一个人。而父母则是时常饿肚子，久而久之自然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方长柳好不容易懂得了这些道理。可是已经晚了。

他也曾经试着向民众揭发那些药房的可耻行径，最后却只是被人踢出医馆，再加一顿毒打，打的鼻青脸肿的。

而民众，该去哪里就医，还去哪里。没有丝毫变化。

于是，他找原先父母的朋友和街坊邻居们借了些钱财，赴京考取医师。

……他要将父母的医馆赎回来，继续开下去。

和父母一样。

——

——

四年前。苍州。

那一年，方长柳二十七岁。

刚刚赴中皇城参加完医举考试，辛辛苦苦赶了回来，用沿途治病救人赚得些零散银钱拼拼凑凑，将父母的那间医馆赎了回来。

于是，在偌大的苍州城，又多了一间不起眼的小医馆。

但是，在整理医馆内父母留下的遗物之时，方长柳却在一沓医书里面，找到了一个小木匣子。

里面，是一块玉佩，和一封父母留下的书信。

那一天，方长柳才知道。

原来他们一家，祖上竟是和一位修士大能有所关联的。

他才知道，原来苍州城外不远的小山岗上，就有一座能让任何一个身无分文之人变得富可敌国的巨大药库。

而那座药库，自己的父母从始至终都知道。

但是他们从来没有从里面拿出过任何一味药材用来赚钱。

听上去似乎几位迂腐可笑。但有了沿途行医治病救人经历的方长柳，已经能够理解自己的父母了。

……真正的医生。

是这样的。

——

——

当晚入夜。

方长柳揣着玉佩，一直到夜很深很深的时候，才敢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出城，跑到那座小山岗上。

按照父母留下的指示，他将玉佩对准了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头。

然后下一刻，他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便已经站在了那座洞窟之内。

“这……”方长柳瞪大了眼睛。

整个洞窟，简直就像一本药物教科书。

各色各样常见的、稀有的，甚至有的只出现在医书上，现实中方长柳听都没听说有人见过的药材，这里应有尽有，无比齐全。

作为一个医师，他的第一本能反应，便是狂喜着四下观摩。

“龙首灵芝、长虞雪莲……涟幽麝香？我的天啊…………”

他一株一株看了过去，每一株都看的极为小心仔细，连轻轻触摸一下叶子都谨小慎微，生怕弄坏了任何一株药材。

毕竟这里有好多药材，一株都足以在苍州城内买一栋房子，两株便足以让他一生都衣食无忧了。

可是越看，方长柳心中的疑惑就更盛了。

这里的药材如此丰盛，哪怕只是最寻常的几味药材，也足够让自己和父母吃饱穿暖了。

为何父母直至最后虚弱至死，都不舍得从里面拿几株药材来换取财物呢？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越是看下去，方长柳也越是胆战心惊。

……洞窟方才走了一半，便已经开始出现一些仙药奇珍了。

顾名思义。

那是神仙修士们用来炼制丹药的素材。

放在凡俗里，是不能用价格形容的。

……甚至，是杀身之祸。

方长柳这才明白了。父母之所以不敢将这里任何一株药材拿去卖，便是因为想要保护自己。

毕竟自己一介凡俗，若是此地不甚走漏了风声，被修士得知，很有可能面临的便是杀人夺宝的下场。

方长柳心里也有数。这些东西，本就不是自己该染指的。

于是大致浏览了一遍洞窟内的各种名贵药材，方长柳才恋恋不舍地准备离开。

不过，就在他走到洞窟最深处，打算往回走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最深处一个巨大的石壁背后，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奇之下，他缓缓朝着石壁靠去。

而他没走几步，石壁后面的声音便突然停止了，随后一个无比清冷而戒备的女声传了出来。

“谁？”

（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