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沐眨了眨眼睛：“师姐你刚才笑了是吧……”
“我没有。”
“我明明看见你笑……”
“不，我没有！”
林擒义正言辞地扭过头不再看她，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向燕来，然后发现这个人好像也似曾相识：“你不是昨天我房里那个……”
“燕来。”男人左右瞄了瞄这两个姑娘，砸吧着嘴摇了摇头：“你们长得也太漂亮，这一出门就得被人注意到。”
林擒闻言，得意地一叉腰：“那是，薛城四条大街我都熟，报我的名字吃面能加个蛋！”
“你早两年跟我说这话，我现在没准能胖点。”燕来呵呵一声，目光落到朝沐身上：“我那酒葫芦呢？”
朝沐转身从窗台上拿起燕来的酒壶，这葫芦也不知道是什么藤上摘下来的，形状并不规整，长得有点丑，上肚看着有些扁，便就显得下肚格外肥硕，看颜色黑里透黄，也不知道是本来就黑，还是用的久了不清洗，磨黑的——从燕来的小木剑来看，后者的可能性应该要大一些。
燕来的目光在屋里四下游移了一会儿，薛城是小城，入得了眼的客栈就这一家，这客房打扫得也颇为干净，最后没办法，燕来只能望向了床底。
“床底上木板那儿，扣点灰下来，和着酒水，给你师姐把脸抹黑些。”燕来顿了顿，看着朝沐的小脸，说道：“你就不用抹了，你这脸蛋我另作他用。”
结果林擒还没说话呢，朝沐先不乐意了：“凭什么抹师姐不抹我？”
燕来笑了一下：“怎么，留着她这张脸给咱加鸡蛋啊？”
朝沐以前虽然没有在面容上做什么装扮，但毕竟多年都是男装，如今换回女儿身，薛城里肯定没人能认得，但林擒不同，她自己都说了，薛城四条大街没有她不熟的，这要不做点伪装，那不是出门就被逮？
道理咱都懂，但朝沐看着师姐那张傻乎乎的小脸，心里的柔情简直都要泛滥出来：“那我也要抹！”
盖世天尊轻轻一跃跳到窗台上，狗眼看着朝沐，非常人性化地叹了口气。
“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强调一下。”燕来看着朝沐的眼睛，老男人浑浊的目光中带着一分慵懒：“你现在是我的仆人，我让你做什么，那不是在跟你商量，这是命令，我希望你听话，如果不，那或许你会更喜欢去龙虎王阁陪你师父？”
朝沐沉默了一会儿，她知道燕来说得对，她现在已经不是什么静花庭掌门亲传弟子了，说得难听些，她和林擒现在都不过是丧家之犬，而燕来，则是现在她们唯一能依靠的人。
如果只有她自己，那或许心中的骄傲还不允许她这么轻易就妥协，可林擒也在，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希望自己心爱的师姐出事。
轻轻呼出一口气，朝沐点点头，应声道：“是，先生。”
“葫芦你帮我拿着，还有倾家荡产，以后也都归你带——盖世天尊已经是条老狗了，该尊老爱幼给它减减负了。”
朝沐提着酒葫芦，听着燕来的话愣了一下：“倾家荡产……那是什么？”
燕来朝着桌上的木剑努了努嘴：“它，剑名倾家荡产。”
“……”朝沐忽然觉得，此前燕来没有亲自给自己取名，那是一件何等幸运的事，你看看他取得这都是啥，盖世天尊，倾家荡产，这是人能想出来的名字吗？
一旁的林擒对于拿灰抹脸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不过在提到莫子衣的时候，这个笨笨的大师姐像是忽然回魂了一样，她回过头望向朝沐：“瞿英……师傅她……”
朝沐抿了抿嘴唇，上前一步，把林擒轻轻揽进怀里，她生的高挑，脸颊贴在林擒的额头上轻轻摩挲着，双手环过师姐的肩膀，她抱得很紧，把唇瓣贴在女孩儿的耳边，朝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坚决而镇定：“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永远。”
林擒可能是有些神经粗大，但不是真的智力障碍，刚刚睡醒的时候她还有些迷茫于现状，可到了现在，昨夜的一幕幕便又重新浮上眼前，那渗着血的墙壁、腥甜的空气、头颅被捏开的刘行长老、还有那句一遍遍在耳边回响的话……
静花庭，没了。
女孩拱了拱脑袋，把脸埋进了朝沐的胸前，她抱着自己的仅剩的“师弟”，纤细的身体颤抖了很久。
她很努力地没有哭出来。
燕来看着两个女孩，沉默之后也轻声叹了口气，说：“唐帝李翀兵变大德宫前夕，与龙虎王阁歃血为盟，谁都知道造反一旦失败，龙虎王阁上下将无一活口，当时的阁主韩宗嗣说了一句很有名的话。”
李翀登基之后，龙虎王阁一身赤胆被奉为佳话，而韩宗嗣的那句话，整个大唐更是无人不晓。
“世间尚有肝胆在，天下何处不龙虎！”朝沐深吸了一口气，何等讽刺，当年背水一战满门豪情的龙虎王阁，如今却成了覆灭无辜宗门的暴徒！
燕来走到两个女孩儿面前，伸手轻轻揉 搓着林擒的脑袋，难得温柔地说道：“道理是相通的，只要悬壶救世的心还在，静花庭就没有亡。”
平复好心情，朝沐看着燕来，看了许久之后缓缓开口：“摸够了就把手拿开。”
“哦，哦哦。”燕来连忙把按着林擒脑袋上的手拿开。
朝沐眼角一抽，咬牙切齿地说：“我说的是我屁股上那只！”
尴尬地笑了笑，燕来把另一只手也收了回来，在盖世天尊看垃圾一样的眼神中，他咳了两声：“好了好了，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赶紧收拾收拾，趁着南灵总司的人没到，该溜溜了。”
按着师姐的肩膀，朝沐看着林擒微红的眼眶，柔声道：“你放心师姐，我一定会让龙虎王阁……付出代价。”
林擒没有哭出来，浅浅的一层泪水积在眼底，她看着自己面前这张熟悉有陌生的脸，轻声唤道：“瞿英……”
朝沐似乎是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纠正林擒的称呼，可最后她还是没有提，向着师姐用力地点点头：“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