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明亮,却照不亮这古老的山林。
距离西凉城三十余里地方,有处山岭,名叫麦谷岭。这里不产麦子,不产谷子,却不知为何被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人迹罕至的地方,野草疯长了半人高。凉风吹过,草浪起伏。山岭深处,却有一片空旷所在。这里的野草,被灵诀斩去,浓郁的青草气息,从野草的根茎中散出来,在空气中弥漫。到处都是被以各种角度斩断的古树。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地面上坑洼处残留的灵气。
很明显,这里不久前发生过一场恶战。
恶战初停,恶战将起。
两个男子,在距离三丈之地杵立。
一人身材高大,锦衣玉冠,乃是陌刀门掌门。一人身材中等偏瘦,粗布衣衫,正是遁世五年之久的天眼判官。
两人手中,各自拿着一把一人多高的陌刀。
掌门冷眼看着李郎中,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不过筑基修为,却能悄无声息的靠近我!阁下不简单啊。手持陌刀……我陌刀门,可没你这号人物。”
李郎中也冷眼看着掌门,也像是在看一个死人。“这里环境不错,适合当做葬身之地。”
掌门冷笑,手中刀锋上,黑光流连。“喜欢就好。”言毕,刀锋横扫,一道刀芒,劈天盖地的砸下来。
李郎中一个拧身,躲过那刀芒的同时,身子往前疾掠,与此同时,手中陌刀递了出去,却并无刀芒,甚至喊不到任何灵力。
只是——
速度确实极快,转眼就到了掌门面前。
掌门挨身躲避,挥刀横扫。李郎中的陌刀刀锋上忽然亮起灵光,整个人竟是在半空中停顿,之后脚踏虚空,竟是腾挪。手中陌刀转了一圈,一道刀芒斩了出去。
掌门瞳孔陡然收缩,猝不及防之下,只能强行鼓荡真元,以强悍的修为,将那刀芒震了开去。紧接着,他往后腾挪数丈。一脸惊异的看着李郎中。“你是何人?!为何会我陌刀门失传的凌空渡?!”横刀在胸,掌门收起了之前的轻蔑之意,森然道,“真好啊。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大师兄那里没找到凌空渡的法诀,你却是自行送上门来了!”
“好吗?临死有人送棺材,不是更好吗?”李郎中说着,又一次腾空而起,双脚在半空踩踏,却犹如踩在实物之上。几个腾挪,便到了掌门面前。
掌门不敢大意,持刀抵抗。
然而,掌门额头上开始冒汗,渐渐的竟是不断后退。他发现,李郎中的刀法,十分迅猛,而且每一招每一式,都试图取自己性命!更让掌门大惊失色的,是李郎中所用的刀法,明显是自己一直没能练成的陌刀心法最后一式:十三连斩!
心动后期的掌门,竟是被筑基期的李郎中,逼迫的毫无还手之力。
穷于应付之际,掌门还是惊惧问道:“尊驾何人?!”
话音刚落,掌门猛地愣住。
脖颈处有些发凉。
李郎中收了陌刀,站在掌门面前,轻声低语。
掌门看着李郎中,嘴角抽动,片刻,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李郎中也看着掌门,叹一口气,抬手抓住陌刀门掌门的头发,轻轻提起他的脑袋,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有些萧条,有些寂寥。
荒凉的麦谷岭,有血的味道,在青草气息中混杂着。
没了头颅的陌刀门掌门,栽倒在草丛里。
血,染红了野草。
一直下了山,李郎中又回头,看着漆黑的麦谷岭。
他知道,麦谷岭,其实不叫麦谷岭。
它本来的名字,叫:埋骨岭。
……
三天很快。
第一次被李郎中梳理完了经脉,苏天澜面红耳赤的从房间里出来,阴沉的脸上,几乎能拧出水来。
她愤怒的回头,瞪着从自己身后走出来的李郎中,张了张嘴,却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李郎中却好似个没事儿人一样,冲着在厨房里忙碌的清儿喊道,“清儿,做完了饭,去打一壶就来。”
“嗯嗯,知道了先生。”清儿答应着,“苏哥哥要留下吃饭吗?”
“不。”没等苏天澜回话,李郎中就说道,“咱们是医馆,只管看病,哪有包吃包住的。”
苏天澜恶狠狠的瞪了李郎中一眼,快步离开。
走在西凉破败的街道上,苏天澜的心情恶劣极了。
她实在是没想到,李郎中的所为“梳理经脉”,竟是如此“与众不同”,简直下流至极!一想到李郎中的脏手,苏天澜就浑身不自在。虽然隔着衣物,却依然感觉满身都脏的紧。
匆匆回了下榻的客栈,苏天澜很认真的洗了澡,又休息了片刻,来到窗前,看着眼前的城市,一脸的嫌弃。
西凉城治理的是不错,可到底是偏僻小地方,比之中土,比之南岳城,还是差距太大。看看天色,算算日子,琢磨着自己送出的信件,此时可能未必出了西北。这破地方,送个信,又贵又慢!也不知那个什么顺风信局靠不靠谱。
有些无聊,心情也压抑,苏天澜从楼上跃下,沿着街道散步。不知不觉,竟是来到一处风月场所。看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冲着自己媚笑的女人,苏天澜脸上阴晴不定,漂亮脸蛋上尽是恨意。
判官!
无能鼠辈,就知道躲躲藏藏的!
逛久了,腹中饥饿,苏天澜进了一家酒楼。
这映山红酒楼的生意极好,正赶上饭时,食客极多。不消多时,竟是坐满。
一人忽而来到苏天澜面前,在苏天澜对面坐下。
苏天澜一愣,抬眼看去。
嘶……
苏天澜不喜欢男人,却还是被眼前男子的容貌惊了一下。
清新俊逸、仪表不凡倒也罢了,竟是还有一种很是奇特的气质,让人莫名心有好感,不自觉的生出亲近之意。
“兄台,实在是没有位子了,不介意拼个桌子吧?”那人笑着说话,语气温和亲切。
苏天澜呆了呆,道,“请便。”
那人道一声谢,又跟店伙计要了酒菜,之后看着周围食客,笑道,“这映山红的生意这么好,酒菜一定极好吧?”
苏天澜品一口酒,看着那人,道,“还不错。”
那人瞄了一眼苏天澜手边放在桌上的折扇,愣了一下,道,“天边玉的扇柄,当真是好东西。”
苏天澜抬眼看着那人,道,“能一眼看出天边玉,阁下厉害。”
“呵,怎么称呼?”
“鄙姓苏。”
“多年前,有块天边玉,在中土拍卖行被苏家人高价买走。”那人眼睛看着那折扇,轻声说道,“兄台姓苏,折扇吊坠所用的丝线,做工精细至极,当是每丝每线,便有灵力交错,绝对是南岳苏家从不对外售出的极品织物……敢问兄台,可是南岳苏家人?”
苏天澜心中微惊。能不碰触而认出天边玉,说明对方眼力极好。可没碰触,就能认出苏家的纺织品——这就不是单纯的眼力好了。
据苏天澜所知,当今天下,能有如此眼力的,唯有天眼判官!
此人,与判官是什么关系?
苏天澜心中一动,看着那人,问道,“阁下如何称呼?”
“金策。”
“眼力如此惊人……”苏天澜试探道,“或许能跟天眼判官相比了吧?”
金策闻言,笑着摇头道,“天眼判官有多厉害,我是没见过。单论眼力的话,嗯……在下觉得,或许除了我师门前辈,没人能让我服气了。”
“金兄师承何门?”
“魔宗。”
苏天澜心底猛地一震,莫名就想起了那陌刀门掌门所提的“修魔”二字。看着金策,苏天澜脸上不动声色。“抱歉,倒是未曾听闻过。”
“呵呵,我宗门远在北荒之地,很少涉足中土。”金策道,“更何况,宗中也没几个人,苏兄没听说过,亦属正常。”
说话间,金策的酒菜上来。礼让一番,便开始吃喝。
苏天澜又与金策闲聊数语,金策自称喜好云游,来此西凉,只是为了游玩,拜访高人。简单吃了,金策放下碗筷,道,“真不错。这里的饭菜,比我们北荒的饭菜,强了太多了。”
苏天澜微微一笑,道,“北荒那里……倒是未曾去过,人很少吗?”
“不多。”
“那怪不得。”
“怎么?”
“怪不得魔宗弟子不多。”
“哈,倒不是这个原因。”金策道,“魔宗弟子少,不是因为北荒人少,招收不到弟子。而是因为我魔宗修行之法,十分凶险。”
“如何凶险?”
“唉……”金策忽然叹气,“说起来,修行之路,何其艰辛,又哪有不凶险的。好比你们的修习之法,筑基之劫,十之七死。如今虽然有越来越多的手段来应付筑基之劫,但亦难免有死伤。我魔宗修习之法,便可避开劫难,直接筑基。只是……魔宗重在修心,心有杂念,即生祸端。必嗜血嗜杀,贪婪无厌。前些年,我收了一名弟子,当时我以为其人品性还算纯良。唉,殊不知知人知面不知心……其实,我此番来到西凉,就是为了追杀那弟子。”
苏天澜审视着金策,道,“总归是自己的弟子,当真要杀了?”
“必须杀之!”金策叹道,“非是我心狠意毒,留此孽障,必为祸事。不然,我魔宗清名事小,恐还要伤了更多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