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它转头望向黑暗里。
一个人影出现在街口,他一身黑衣,黑纱遮面。捂着小腹的手指缝间,血水渗出来,又被雨水冲刷。
他抬眼看向野狗。
野狗也看着他。
一人一狗,仿佛命中注定的缘分。
片刻,野狗低头,继续翻找着垃圾桶。他也提一口气,拐进了一条偏僻的街道。白天时候,他经过这里,知道这里有个叫平安堂的小医馆。当时,一个妇人堵在平安堂门口,指着一个年轻人大骂“庸医”、“骗子”。
庸医就庸医吧,简单的包扎伤口,总是没问题的。
一直来到平安堂门口,他抬手拍门。
片刻,有个声音在楼上屋里回应,“谁啊?”
“看病。”说着,他从腰间取出了一把短刀。
“哦,等下。”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年轻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穿着外套的袖子,慵懒的问:“什么症状……”
没等他说完,门外人手里锋利的刀,抵住了他的脖颈。
速度奇快,让年轻人来不及有所反应。
年轻人瞬间来了精神,他下意识的抬起双手做投降状,盯着来人,缓缓后退。“大哥……有话好好说。”说着,职业的敏锐感,让他一下子就嗅到了血腥味儿。眉眼下垂,便看到了来人捂着小腹的手指间的血。
持刀人推着年轻人进了屋,又用脚关上门。
“帮我收拾一下伤口!”持刀人阴森森的说道。
年轻人缓缓呼吸着,又看了看持刀人的伤口,轻声说道,“你放心。”年轻人微微一笑,“我是郎中,只管医病救人。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在我眼里,只是病人。这就是医德。”
持刀人冷笑,手上短刀更加逼近,“一个庸医,跟我谈医德?”想起白日里那个堵着平安堂,指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的鼻子破口大骂的悍妇,持刀人就觉得好笑。
“脉搏跳动略慢,指甲颜色有些发灰,眼睛里有血丝……”郎中忽然语速很快的说完,见持刀人没有继续推进短刀,才暗暗松了一口气,继续不急不缓的说道,“以我多年从医经验,可以肯定,你是中了城东林家的《黯然诀》。”
持刀人微微一怔,倒是有些意外。
看来,这庸医还是有些本事的,竟能一眼看出自己是中了《黯然诀》。
郎中又道,“《黯然诀》会扰乱气血,以至于无法使用真元自我治愈,必须在中招后一个时辰内借助外力真元来推动本体真元,重新梳理气血。否则,一个时辰后,气血逆行!纵然不死,也必会影响你以后的修行之路。你又受了外伤,必须先缝合伤口,然后再梳理气血。”低头看了看持刀人依旧捂着小腹的手。“指甲的颜色更深了。”
持刀人神情抖动,冷眼看着郎中。他不是庸手,自然也明白自己现在的状况,知道郎中所言非虚。片刻,道,“你最好老实点儿!”
“你可以瞧不起我的医术,但不该瞧不起我的医德!”郎中正色道。
持刀人嗤之以鼻,又看了郎中一眼,不再说什么,示意他帮自己缝合伤口。一路跟着郎中取来针线,持刀人躺在一张床上,手中的刀,依然指着郎中的脖颈。只需要他微微动用真元,短刀前刺,就会直接刺穿郎中的脖子。
郎中并不在意这些,想要先给持刀人的伤口上抹上麻药,却被持刀人拒绝。郎中微微一笑,直接穿针引线,开始娴熟的缝合。他的手法极快,走线亦十分标准。那持刀人也是性情坚毅,咬着牙一声不吭。
低头看了看郎中缝合自己伤口的手,持刀人感慨道,“这般手法……倒是小觑你了。”
“呵,实不相瞒,我以前曾经在大医馆行医,还多少有些名气。”郎中道,“你放心,区区《黯然诀》,在我看来,不算个事儿。”
“哦?哪家大医馆?”
“回春堂。”
“回春堂?”
“不信啊?”郎中笑了,手中的缝合工作不停,也不耽误他闲聊。“听说过‘判官’吗?阎王叫你三更死,我敢留你到五更!”
持刀人眉头紧蹙,盯着郎中,缓缓说道,“你……姓李?”
“是啊。”
“哈!”持刀人冷笑,眼睛里瞳孔收缩,紧紧盯着郎中,“据说,五年前,判官在回春堂行医时,拿错了病历单,把要梳理经脉的浩天宗大弟子苏天澜变成了女子。浩天宗和南岳苏家,悬赏十万晶石,欲取判官项上人头!”说到此,持刀人忽然猛地把手中短刀往前递。只是,刚一发力,脑子里却是嗡的一下,手臂也软软的垂下来。只是,那一双眼睛,却是瞪的滚圆,不肯瞑目。眼睛里,有震惊:他大概不明白这郎中何时对自己下手了。还有疑惑:他应该是十分想跟郎中讨论一下关于“医德”的话题。
郎中没有理会持刀人的死活,不急不缓的把缝合好的线拆了,搜了搜持刀人的身,摸出了一个锦袋,倒出来几颗晶石,掂了掂,十分满意。
……
雨后清晨的空气,总是让人神清气爽。不过,昨夜折腾了好大一阵儿,没有休息好。李郎中懒洋洋的打着哈欠,溜达着来到街口的包子铺。
正在招待客人的包子铺老板看到李郎中,笑呵呵的打招呼,“李先生,早啊。”
“早。”李郎中在一张小桌前坐下,拿起一瓣蒜,慢慢剥着。
老板娘端来两个包子和一碗豆浆,看着李郎中,道,“李先生,城里出大事儿了,听说了吗?”
“什么?”
“城西那边,昨天晚上死了个人。啧啧,你是没看见,听说那人死的可惨了,尸体还被野狗啃了,小肚子稀烂……咦,不能提,恶心。”
“死的是个刺客,据说修为了得,有心动期修为。”旁边的食客插话道,“这事儿我最清楚了。”
“呦,老哥说道说道。”李郎中很好奇的问了一句。
那人叹气,道,“这刺客,昨夜里潜入城东林家,把林尚轩给杀了。”
“哎呦!”老板娘闻言,吃了一惊,“真的假的?《黯然诀》林尚轩死了?”
那人点点头,道,“林尚轩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这刺客虽然凶悍,却也被林尚轩重伤,想来是中了《黯然诀》,又中了剑伤,没有来得及救治,便死了。悍匪横死,大快人心。只是可怜林尚轩,一生与人为善,又是风华正茂之年,心动期修为的高手,竟是就这么一命呼呜了。”
闲下来的老板闻言,唏嘘一把,道,“唉,最可怜的是林尚轩的闺女,十五六的小丫头,以后日子可怎么过。”
老板娘跟着叹一口气,又一愣,横了老板一眼。老板察觉到老板娘眼神不善,偷偷看了一眼,赶紧岔开话题,对李郎中道,“李先生,我呀,最近一直有些腰疼。抽空了你帮我看看是咋回事啊。”
李郎中笑道,“稍微节制一点儿,自然就不腰疼了。”
一众食客轰然大笑,老板娘笑骂道,“包子还堵不住你的嘴!”
“我其实不太喜欢吃包子,我喜欢吃馒头,特别是那种又白又大的馒头。”
“滚!”老板娘笑着抬手在李郎中肩膀上抽了一巴掌,“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人,张嘴说话也是满口胡言!下次还让人堵着你的店门,把你骂个灰头土脸才好。”
一阵说笑,李郎中吃完了早饭,也不急着回去,接过老板娘递来的一碗茶水,坐在那里,一边喝茶, 一边听着食客们闲聊。
“据说,北合宗宗主发现了金丹奥秘,极有可能突破融合,达到金丹修为……”
“你听谁说的?”
“我一个兄弟,刚从炎州那边回来。他有个相熟的,是北合宗弟子。”
“这事儿有可能是真的。北合宗宗主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十四岁筑基,史无前例,绝对是一等一的天才。这世间,若说有人能第一个达到金丹期,怕是非他莫属了。”
一群人跟着附和。
李郎中慢悠悠的品着茶,却是一脸不屑。
暂时不忙,包子铺老板搬了一张小马扎,在李郎中面前坐下,道,“李先生,你不是去过炎州吗?对那北合宗主,了解不?”
李郎中转头,吐出一点儿茶叶沫子,才说道,“自一千年前,炼气士出现,到后来发现晶石、修真者问世至今,每个人都在做着御剑飞行的美梦,畅想着步天成仙,长生不死。可也仅仅不过是美梦罢了。直到今日,修真境界,依然只是:炼气、凝脉、筑基、心动、融合。止步于融合。所谓‘金丹境界’,一直也仅存于理论之中。甚至于融合期,也很难达到。整个天下,融合期高手,都是屈指可数。”
顿了顿,李郎中有些唏嘘,“千年来,天纵奇才之人,又岂只北合宗主?被给予厚望能突破融合达到金丹之人,亦非只有北合宗主。可最终呢?金丹——依旧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梦想罢了。”
原本兴致盎然的众人,听得李郎中的话,也都黯然下来。这个李郎中,虽然医术不怎么样,医德也有待商榷,但他这番话说的没错,千年来,修真者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不过融合。
所谓金丹,只是一种理论中应该存在却从未有人真正企及的境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