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着保尔曾偶然提过他家的大致方位，爱丽丝慢慢摸到了这孩子的家门口。

比贫民窟稍好，比旅馆稍差，土黄的矮平房便是在集市生活者的标配房屋。

爱丽丝刚靠近到墙边，突然发现上面贴着一张红色的五角星，贴纸上还写着两个字：已用。

片刻，她反应过来，难道保尔家抽到麻痹症的免费使用份额了？

爱丽丝迈出一步，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户，看见屋内的情况。

简陋的家具，一张薄毯覆盖的木床上，躺着两人。和保尔有五分像的瘦削兽人，用手臂搂着保尔，让他在自己怀里安然入睡。

而中年兽人则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眼角淌着两道泪痕。

“爸爸。”保尔像是感应到什么，突然醒了。

“怎么了？保尔？”中年兽人提起还勉强有力的右手，手指轻拭保尔的脸蛋。

“我想见姐姐……”保尔低声嘟哝着。

中年兽人粗糙的脸庞泛起一丝柔和微笑：

“那小姑娘是个亚人，现在外面都在骂外族人，她肯定早就躲起来，或者逃出城西了。”

“也就是说我再也见不到姐姐了吗？”

“或许吧。你为什么这么在乎她？”中年兽人缓缓问道。

保尔一愣，脸蛋微红，低声道：

“因为姐姐一直都孤零零的，脸上的笑容也看着好累，她好可怜的。”

“那保尔想保护她吗？”

“嗯，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保护姐姐，让姐姐绽放出发自真心的笑容！”

看见保尔眼里的光采，中年兽人的手指轻颤，面孔上的表情渐渐绷不住了。

他紧紧把保尔拉入怀里，当右手触碰到保尔再也无法动弹的大腿时，他的喉咙终于带上一丝哽咽。

“爸爸……爸爸对不起你，保尔……我以后再也不揍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爸爸？”

保尔被勒得有点喘不过气，却也不敢挣脱。一是这双手臂让他经历过无数次的恐惧，他早已有了不敢违抗的阴影，二来他完全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哭。

“怎么了，爸爸？我已经喝了解麻痹症的药了，马上就能重新站起来去送报了，家里会渐渐富足，你别哭呀，爸爸。”

“对不起……保尔，对不起！”

明明三十来岁，却苍老得像保尔爷爷的兽人男子，终是趴在孩子肩膀上毫无形象地放声大哭。

躲在墙壁后面，偷偷听着对话，并瞄了几眼里面情况的爱丽丝，发出无声叹息。

“该走了。”

已经喝过高级绝缘药剂的保尔，极大概率会是第一批高级解毒药的使用者。

保尔很快就能重新站起来。

当然，如果夏尔玛制药的进度过慢，高级绝缘药剂效果早就过了的话，重新抽签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那都跟爱丽丝无关了。

原本打算跟关心过她的保尔最后打声招呼再走，但看着这样的场面，爱丽丝最终也没去打扰父亲对儿子的忏悔。

……

翌日清晨，雷迪亚还没传出任何一个好消息，便先迎来一个举国悲痛的坏消息。

雷迪亚领地——甚至是法雷徳诸侯联盟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者泰姆先生，于四母神纪元2016年11月6日凌晨寿终正寝。

哪怕是为麻痹症焦头烂额的药师们，也纷纷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赶去中心街道的广场见泰姆遗体的最后一面。

全雷迪亚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城西的穷人们，除了雷迪亚领主之外，所有人都到达现场为泰姆献上哀悼。

对了，还有个狐狸药师夏尔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门不出，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

“咳……抱歉，我有些失态。”

为泰姆主持丧礼的是艾普·雷迪亚。这位一直自称是泰姆学生的原S级冒险者，没人想到他的这副坚毅脸庞上，也会露出如此悲伤的神情。

正值雷迪亚的信誉危机时刻，丧礼一切从简，同时也非常迅速，早上有人发现泰姆在家中失去呼吸后，两三个小时便有棺材送来。

艾普眼眶泛红，做着深呼吸。底下一身药师行头的莫奇·雷迪亚见状有些不忍，问道：

“三弟，要不要我替你发表悼词？”

“不用，等我一小会儿就好，”艾普深吸一口气，“我只是……只是没人能想到，老师会在这种节骨眼离世。”

“他的在天之灵会保佑雷迪亚度过眼下的难关。”莫奇说着好听的话。

哪怕一向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艾普，也出奇地没有反驳。

“或许吧。”

葬礼持续了一个上午，期间有从法雷徳其他地方赶过来为泰姆哀悼的海洋精灵、矮人、亚人，其中甚至不乏身居高位者，泰姆的恩惠简直遍布法雷徳任何一片区域。

而站在离棺材最近的地方，抱着泰姆速写画像的爱丽丝，自然引来最多的目光。

“这位是老师昨天刚认的干孙女。”艾普介绍爱丽丝的身份，“老师无亲无故，能在临终前有一位名义上的子嗣为他送行，也算是最大的慰藉了。”

“哦——”

虽然对这莫名其妙出现的亚人少女感到一丝微妙，但艾普都这么说了，其他悼念者也就不顾忌那么多，纷纷掏出白包包好的几枚金币，塞进爱丽丝怀里。

“请节哀顺变。”

“老爷子死的太突然了……唉，原来你也刚有亲人啊，这真的是……还请你也保重身体。”

“衷心表示哀悼，我以前受过老爷子那么多恩惠，没想到还没来及还他的人情，他就……”

“谢谢各位。”

爱丽丝挤出一丝哭腔，尽量让栗色长发遮住脸上更多的部位，这样会显得更有克制悲伤的氛围。

比起帝国的那场恢弘葬礼，在露天举行的泰姆葬礼反而更有人情味，来者是真的为躺在棺材里的人哭泣，哀痛的情绪感染每一个人。

不过想起奥米莉亚，爱丽丝的表情突然有点微妙。

来异世界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葬礼倒是先经历了两场。

葬礼就葬礼吧，但关键这两场葬礼的死者，为什么每一个都活得好好的……

这算什么事啊？

“吉时已到，该上路了！”

待到下午太阳最弱的时刻，随着抬棺人一声高呼，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再说话，而是望向主持丧礼的艾普。

艾普最后再望了一眼老师的棺材，沉重地颔首答应：

“上路，让老师魂归故里！”

所有人都知道泰姆不是土生土长的雷迪亚人，他于青年时代跋山涉水到雷迪亚领地，这才定居下来。

而他说过，如果有朝一日他去世了，就把他的遗体送回奥兹兽人王国南郊外的一个小村庄里。

他想落叶归根。

艾普痛心地转过头，吩咐道：

“爱丽丝，好好照顾老师。”

“我会的。”

作为泰姆唯一名义上的亲人，爱丽丝需要陪同泰姆的遗体一起远行，谨守孝道。

如果按照雷迪亚的习俗，她还得留在泰姆遗体身边，守到头七。

不过不管守到什么时候，反正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离开雷迪亚，她可就算是鱼入江海，任凭闯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