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鼻间环绕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入目所见皆是毫无生气的惨白——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灯光、白色的床单,以及,白色的脸。

视线穿过那个趴在床边悲伤哭泣的少女,他看到那个被病魔折磨得形销骨立的女人在用温和的笑容看着自己,目光中的温暖在心中漾起阵阵波澜。

——远君,要让遥永远微笑下去哟……

“远……远……醒醒……醒醒……”

熟悉的叫声在耳边响起,感到身体在被人轻轻摇动着,眼缝睁开一线的同时,远就感到脑袋像是要炸开来一样疼痛欲裂。

“遥……几点了?”

视线穿过玻璃天窗,隐约能看到辉日市的黎明在被朝霞逐渐染红。

“快七点了,远……真的没事吗?反正还有时间,你再睡一会吧?”

“……不。”

拼命抵抗着全身上下传来的无力感,远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感到心跳有些加速。

不过看到遥小脸上满是担忧,他还是努力提起笑容,原本因为虚弱感而产生的暴虐情绪也被迅速消解。

悄悄的,将手上闭合状态下的短刀收到枕头下。

“真的没事,等会就好了。”

明明没有熬夜的习惯,但不知为何,远每次睡醒后,尤其是早晨都会出现一些轻微的低血糖症状,心情也会在早晨就跌到谷底。

拜此所赐,他的起床气意外的大,除了遥之外,吵醒他的人都毫无例外地被修理一顿。

很清楚这一点的遥往日并不会提前叫醒远,但今天比较特殊,来接姐弟两人的车会在八点达到。

所以他在前一天晚上不仅设定好了闹钟,还让遥在闹钟没能吵醒他的情况下把他叫起来。

眩晕感逐渐褪去后,远看到遥还一脸纠结,不由地轻轻一笑。

“好了好了,醒都醒过来了,难道还能睡回去吗?”

缓缓下床站起,冰冷空气让精神为之一清,但随即感受到被汗水濡湿的衣服紧贴在上皮肤,远难受得皱起了眉。

“我得先去洗个澡,今天的早餐就交给你了……说起来你会煎鸡蛋吗?遥?”

“真是的,不要小看姐姐我!”

自觉被小看的遥不满地蹙起秀眉,一手插腰一手指向远。

虽然她努力做出一副凶狠的表情,但在粉色睡衣的衬托下,微红脸蛋还是透露出一些呆萌的感觉。

“区区一个鸡蛋还是难不倒我的!

随后,她便意气风发地转身朝厨房走去,微卷长发在身后摇晃着。

将桌子上在昨晚做完的假期作业收拾进书包后,远便从衣柜中选出便装,摇摇晃晃走进了二楼的浴室。

不过说是选,其实衣柜里现在都是由灰色棉衬衫加运动长裤构成的冬季套装而已,气温上到二十五度下到五度,远都这么穿,最多加件外套而已。

直到夏天,才会换上另一套船新版本的皮肤。

在热水洗去浑身的汗液之后,想要重新扑到床上睡回笼觉的冲动也被流水逐渐带走,精神随之舒畅了起来。

走出浴室前,远伸手抹掉了镜子上的朦胧水雾后,望着眼前的这个人。

疑问宛如浮出水面的嶙峋石块,和之前千百次一样从心中冒了出来:

这个人,真的是我吗?

怎么看起来,那么别扭?

怎么想,他也无法理解外界对自己相貌的评价。

明明这么丑……

十分钟后,森岛宅用餐区的餐桌旁。

远小心把握着筷子的力度,尽力防止这块不管怎么看,都比较像煤炭的鸡蛋碎裂。

“‘区区一个鸡蛋还难不倒我’……遥,难道是这个鸡蛋比较特别吗?”

“才不是呢。”

被调笑得小脸通红,遥气鼓鼓地拍着餐桌。

“远你怎么可以嘲笑姐姐我呢!”

虽然想摆出一副姐姐的威严姿态,但看到摆在眼前的事实,遥也不得不羞愧得低下头,几乎要把脸埋进胸口中了,口中呢喃。

“只是在加酱油的时候,不小心走神加多了一点而已……”

——是亿点点吧?

本来想这么调笑的时候,远却察觉到遥眼眶浮肿,原本不管何时都率真浪漫的神色如今却有些憔悴。

一时间,心仿佛被什么拖住一般,有些沉闷了起来。

“……这样吗?”

想起今天的行程,远也沉默了下来。

毕竟,虽然那个女人对他来说是比亲生母亲更值得怀念的对象,但到底两人只一起生活过不到三年。

可是对于遥来说,那却是陪伴她从小到大,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亲生母亲。

远知道,这种对于父母的依恋和怀念,是他永远也不会明白的感受。

八点整,一辆有着森岛商事标识的豪华轿车迎着寒风,准时开到别墅大门前。

但是看着空空如也的后座,远不禁皱起眉,目光锐利地指向司机。

“森岛玉助人死哪去了呢?”

虽然一点也不想看到那个有着名义和血缘双重意义的父亲,但远更不愿看到遥落寞的神色。

在母亲的第一个忌日,父亲就不在场什么的,确实让人不好受。

司机在看到一个英姿飒爽的短发‘少女’和大小姐一起从房间里走出来后,本来就有些疑惑。因为他担任了森岛家十几年的专用司机,却从未从任何渠道听闻森岛家大小姐还有个妹妹或者姐姐的消息。

而听到‘少女’居然如此恶劣地直呼社长名字后,他就更是有些发懵。

捉摸不定情况的他眼珠转了转,只好顺从从心本能,小心翼翼地弯下腰。

“这,这个,社长今天好像和御木本粮业有事项要进行会议,所以可能随后才能和二位小姐联系……”

“御木本?”

听到这个名字后,远本能地皱起眉。

“就那个卖煎饼发家的?”

“这,这个?”

司机本想说那是一家规模不逊色于森岛商事的大公司,但细细一想,又觉得‘卖煎饼发家’这一点说的又很贴切,于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远颇具压迫性的目光下,额上逐渐冒出些许细汗。

最后还是遥给他解的围。

“好了远,我们走吧。”

笑容更加寂寥的遥拉了拉远的衣襟,示意他不要继续为难一个小司机。

“哼。”

于是远也只好放弃继续追究的打算,不过跟遥进入后座时,他冷不丁瞥了司机一眼。

“还有,我是男的。”

男的?

微微一愣的司机看向‘她’,不,应该说是‘他’——柔顺秀丽的乌黑短发、纯净似雪的净白肌肤、清澈明亮的锐利双眼,还有那集合了几乎所有东方审美的立体五官,既含柔美,又不乏英气。

不论是任何人,在第一眼都绝对无法将其认成男生。

司机也是,远一句话将他雷得在寒风中凌乱了足足三分钟。

“发什么愣!快点!”

一直到远将挎包重重甩在他身上,才回过神来,悻悻跑回驾驶位,却不由得腹诽。

就算比大小姐还漂亮,但是这性格也太恶劣了。

汽车刚刚开动,远就不由分说地将遥揽入怀中,放到大腿上。

“远?”

“趁着还有时间赶紧休息一下,你不想让更衣阿姨看到你这副模样吧?”

头顶被人像对待婴儿一样轻轻抚摸着,望着少年霸道而坚定的目光,遥感到一阵暖流涌遍全身,而彻夜未眠的疲惫也随之浮现。

“真是的,明明我才是姐姐。”

伴随着入睡前的轻声呢喃,少女眉间的焦虑忧愁,也渐渐散去。

在前往开往辉日市南方的公墓途中,远一边望着车窗外铅云密布的阴沉天空,一边回忆起这四年来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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