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提着花篮水果,遥撑起雨伞,两人手牵手,行走在清冷灵园中,入目皆是白色的大理石墓碑。

秋末冬初的刺骨时雨从头顶淋漓而落,来到这个海风吹袭的岸边灵园时,体感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几摄氏度。

空气中弥漫着沉重水汽,远处树叶摩挲声传来。

遥的头发和雨、叶都在冷风中同时摇摆,不时轻轻拂过远早已被冻僵的脸颊。

被月台屋顶裁切成细长条状的天空彼端,电波塔宛如一座人迹未至的主峰,耸立在朦胧雨雾中。

无数雨滴和波纹带着窃窃私语般的神秘声音在黑色水面荡漾开来,耳边还隐约传来惊涛拍岸声。

视线越过灵园围墙,能看到外围大片由黑松、垂柳和红树为主构成的海岸防护林,更远处便是在冰冷海风下汹涌翻滚的灰色巨浪。

两人在一块墓碑前停下时,周围风声好像更加嘈杂了。

雨滴从墓碑上尚未被风霜磨损的文字中汇聚滑落,这座石碑矗立于此还不到一年,周围却已长满了杂草。

“妈妈,我来看你了。”

双手合十地朝墓碑鞠躬,遥被冻红的脸蛋上虽然还带着思念和忧愁,但情绪已经比远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两人一起动手将周围的杂草拔除后,洗碑、点香、奉菊、然后摆上刚刚买的和菓子和其它祭品。

“妈妈,我学会做饭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饿肚子……”

看着蹲在墓碑前,细语呢喃的遥,远知道她的思绪还飘荡在往日那些温暖的回忆中。

因为他也一样。

“……远也提前上高中了,虽然还像小孩子一样有些坏脾气,也不知道以后找不找得到女朋友,但我会努力当好一个姐姐,把他教好。”

教我?

到底谁比较像小孩子呀?

听到这话的远刚刚像翘起嘴角,露出不屑笑容,就被迅速转头的遥捕捉到了。

“啊!远!你又在笑姐姐我对不对!”

“没,没有。”

看着遥故作凶狠的红红脸蛋,远此刻无比希望海风再冷一点,要是能把脸完全吹冻僵,他也就不用忍的这么辛苦了。

“还说没有!你一直在笑,都没停过!”

紧接着,远便看到遥张开双手朝他扑了过来,幽香阵阵。

还没能从满怀温香中回过神来,远就感受到颈脖的敏感之处,传来一阵湿润啮咬的轻微刺痛。

“遥你做什么呢?!”

“哼!”

双手揽在远脖子上,遥趴在他怀中,小嘴崛起,姣好容颜上满是肃穆威严。

“当然是作为姐姐惩罚你咯!“

不过不等远推开,她就又突然伸出粉嫩小舌,在脖子的浅浅齿印处,轻轻一舔。

“咿!”

宛如一阵电流顺着神经直击脑海,远只觉得全身一阵酥麻,原本按在遥肩上的左手也失去了将她推开的力气。

“哇!远刚才的声音就和女孩子一样哦!好可爱!”

“可爱你个头呀!给我安静一点!”

不由分说地,远揽住试图故技重施的遥用力按回胸口,制止了她继续恶作剧的企图。

出乎远意料的是,遥并没有挣扎的意思,反而就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肩头。

只是很快,就有细微的抽噎声传出。

悬在遥背上的手微微一僵,最后还是在叹息声中落了下去,轻轻抚慰着她。

像不满远对待小孩子的动作一样,遥稍稍挣扎了一下,就没有制止头顶的那只手了。

看向墓碑,远又不禁回忆起了那个女人,以及两人之间的一切。

作为一个酒后乱欲而出生的私生子,一直到七岁以前,森岛远的名字都还叫源光海,那时他跟现在一样随母姓。

一直到生母源桐乃再婚后,他又随继父松下龙井改姓为松下光海,开始了迄今为止最黑暗的三年时光。

不过在远给了那个人渣一刀,然后将他送到监狱里后,又改回了原姓。

但是在那之后不久,远的亲生母亲又突然消失了。

远可以确定,源桐乃并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而是主动将他抛弃在老旧公寓之中的。

因为除了公寓里仅剩的几个家具之外,那个女人还在远的枕边留下十一个折成千纸鹤的万元纸币——那肯定是她身上所有的积蓄了。

后来饿晕在路边的远被路人送到了警察局,最后进了儿童救济中心——也就是所谓的孤儿院。

直到遥的母亲,森岛更衣将他从孤儿院中带出收养,才最终确定了如今的姓名。

对于那个温柔似水却又英姿飒爽的女人,远很难三言两语说清楚自己的复杂感受。

毕竟,自己是一个在她怀孕期间,丈夫因公出差时和初恋情人酒后出轨的乱欲产物,是一个不被法律所认可、不被社会道德所容许的肮脏私生子。

作为丈夫正妻的森岛更衣有一百个理由厌恶自己,作为森岛商事董事长的森岛更衣更有一千种方法让一个被抛弃在孤儿院中的小孩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世界上。

但她并没有,反而是在将自己收养后,几乎视如己出地养育着。

是的,几乎,就差那么一点点。

但这点差距却像扎在血肉中的一根细刺,或是卡在喉咙里的一根鱼刺一样,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予远的深邃疼痛。

每一次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远都会无比厌恶自己的贪得无厌和忘恩负义。

但他却无法抑制这种冲动。

只要感受到森岛更衣对自己和对遥那一点点的差距之时,他的内心就不可抑制地充满了怨恨。

因为这种差距简直像是在对他发出的无声警告:

你只是一个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私生子,让你活下来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任何一点希冀,都是不该有的奢望!

“大小姐!大小姐!”

突然,本来应该在灵园外面乖乖等遥和远的司机突然跑了进来,还挥舞着手放声大喊。

“社长说有事要和你们说,让我接你们过去!”

和遥泛红的眼眶对视上,两人都察觉到对方目光中的疑惑。

*

一个小时以后,在一家豪华餐厅内。

“你们好,我是橘都树子。”

面容慈祥的中年女性对一脸发懵的遥和远打了招呼之后,指向她身侧的另外两名少女。

“这是我的女儿,橘阳菜和橘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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