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江俞像往常一样沾湿了手帕,给二月擦脸和头发。

二月天生容貌就极好,不需刻意打扮也是格外的清新出尘,每次江俞给她擦脸的时候,都仿佛在擦拭一块珠圆玉润的美玉。

二月明亮地眼睛闪着微光,乖巧地注视着江俞。

擦拭完之后,江俞又仔细地为她铺好床被,低声吩咐说:

“今晚你就睡在这里,我就在隔壁。”

“爸爸不和我一起睡吗?”二月眨着眼睛瞧他。

江俞脸上闪过一丝窘迫,轻咳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

“这些房间都只有一张床铺,不妥。”

“可是,小的时候爸爸不是都和我睡在一张床上吗?”

“那是因为……唉,总之,听话。”

江俞不知如何解释,便告诫到:“此番下山,就按山下的规矩来。山下的屋子都是一个人睡一张床铺的,不可与人同床共寝。”

二月咬着手指歪着头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等待二月睡下,江俞才拂去烛火,推门而出来到了隔壁的房间。

……其实关于二月问的这个问题。江俞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刚把她捡回来的时候,她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而自己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童。

一张大床睡两个稚嫩的孩子,绰绰有余。

且两人情同兄妹,两小无猜,并无感觉到任何不妥。

可是随着年龄渐渐长大,江俞也不得不在草屋里另外布置了一张床。

二月许是身子孱弱、本源匮缺的缘故,她的生长发育速度较同龄人要缓慢不少,以至于如今虽是十七八岁的青葱芳华,体态却只如十五六岁的少女。

只不过,二月姿色实在太过出众。便是芳华初绽,也足以让人为之惊艳。

加上二月这孩子百无禁忌,平时便喜欢抱着自己,晚上睡觉更是毫不顾忌形象,也无避讳,饶是以江俞的心性也只能稍微拉开距离。

所以,从二月十六岁之后,两个人便再没有同床共寝过了。

不过影响倒也不大。

其实二月到也并非真的毫无自理能力,只不过大部分时候都在故意撒娇黏着江俞而已。

江俞知道。也不去点破。

他也同样喜欢被二月黏着的感觉。

既然二月喜欢,那便依她就好。

——

——

回到自己屋内。

江俞惯例性地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他其实不用睡觉。但是就算是修士,闭目养神也是很重要的。

何况他还要赶在二月起床前,给她打好水,坐在她床边等她醒来呢。

不过,他还闭目没多久,突然眼睛又睁开了。

他听到了一些声音。

一些楼外的声音。

——

——

苍涧阁是建在一个小山头的,客房背面是一片不低的悬崖。

寻常凡俗,就算武功高强,从这里上来也几乎不可能。

所以算是一道不错的天然防盗屏障。

……至于修士?

哪个修士会闲的没事来偷凡俗的东西?

真想要也是抢了,凡俗还敢说话?

但是此时,在背面悬崖的边缘,两个人扒在岩石上,正在小声交头接耳着。

“……老大,你确定靠谱?”

“少多话!干咱们这行的,眼力最重要。”

那个老大低声说道:“今天吃饭的时候我都见到了,那个貌若天仙的大小姐看上去憨憨的,吃个饭都能吃得满嘴流油,准是脑子不太灵光。”

“但是你看她那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就算故意穿着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了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肯定是大户人家。”

“她边上那个沉默寡言的男的,估计就是她家族里请来的护卫。”

旁边的小弟立马接了一句:“那,那个护卫发现了咱们怎么办?”

“害,且不说那小子看上去年纪不大还弱不经风的,就算咱们真打不过他,不让他发现不就行了?”

那老大洋洋得意的说道:“我可都踩好点了,早些时候偷瞧了小二的账目,那两个人是分房睡的。”

“也就是说,那护卫是在隔壁的,咱们动静小点,就吵不到他。”

“咱们偷偷进去,拿了财物立马走人就行。”

“那个傻大小姐痴痴傻傻的,准没有防备。再说了,谁能想得到有人从悬崖上溜进去呢。”

在房间里的江俞听了这话,也有些哭笑不得。

……想不到凡俗里,还真有靠这样偷窃为生的窃贼。

也算是开了眼界。

没过多久,江俞灵觉察觉到悬崖下的两个人有了动静,便不紧不慢地从床上起身。

他走到桌子前,准备拿起自己的剑。

不过看着桌子上一左一右,一把桃木剑一把暗红剑,江俞迟疑了片刻。

最后,他还是拿了右边的暗红色古剑,推窗而出。

——

——

不过片刻,江俞便重新返回屋内。

那柄暗红色的剑,颜色似乎更加深邃了几分。

江俞站在屋内,望着掌心的剑,轻蹙着眉头,喃喃自语了一句:

“戮厉……”

戮厉是这把剑的名字。

这是江俞第一次用它,用灵气驱使认主之后,才第一次了解到这把剑的全貌。

……这是一柄完完全全浴血而出的杀伐之剑。

光是成剑,便不知杀了多少人,又是沾了多少血才成了今天这般色泽。

江俞最想不通的是,程老爷子天天待人和和气气的,见了谁都是一副爽朗的笑容。

他曾经的佩剑,却是这般血腥。

不过也不得不说,这是柄相当不错的神兵利器。

入手之后如臂使指的感觉,和出剑时屠戮天下的气势,都让江俞这个剑痴很满意。

“说起来,刚刚似乎是我第一次杀人。”

后知后觉的江俞突然反应过来。

……老实说就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也许是在山上清修惯了,看众生百态都是淡漠的心思。

所以当这柄剑砍下两人头颅,甚至连浑身鲜血都被剑身吸收殆尽时,江俞心境没有丝毫波动。

他其实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感觉。

他本以为,师尊教导他心怀悲悯,所以他在杀人时至少也会心有愧疚不忍。

但是没有。

他出剑杀得很干脆。

没有丝毫迟疑。

现在事后在想一想,江俞觉得可能是因为这两个人要害的人是二月。

老爷子说过。有害二月之心的人,杀了便是。

于是他就杀了。

可能是因为两人谈话间提起二月的时候,说到了诸如“痴傻”之类的言辞,让江俞感到了不悦。

但总之,杀了就是杀了。

没有什么第一次杀人的仪式感。

就是杀完了,回屋,放剑,睡觉。

真要怪的话,那就只能怪那个老大有一句话说的好了。

“……干你们这一行的,眼力确实是最重要的。”

——

——

次日,二月迷迷糊糊睁开双眼。

江俞一如往常一样,坐在她床头。

“醒了?”

“醒了便来洗漱擦脸吧。”他声音轻柔地说道。

二月半眯着眼睛点点头,一副困倦没睡醒的样子。

江俞仔仔细细地将她擦拭一遍,然后又带她下楼吃了粥,这才收拾行囊准备离开。

走出苍涧阁的时候,二月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重新恢复了那副活泼好动的样子。

“爸爸,我们去哪啊?”

江俞低头想了想,视线飘向西方。

“东域诸境,都或多或少与祁连有关,总归有些无趣。”

“那既然要下山游历,不妨走远一点。”

“往西边走,去中域看看。”

“中域?”二月咬着手指痴痴地问,“中鱼是什么鱼?好吃的鱼吗?”

“……不是鱼,是个地方。”

江俞有些无奈,这个丫头不管提起什么都能联想到吃。

中域是对于凡俗来说,人间最繁华的地方。中州也是天下四方里最大的州城。

那里有一座内城。

中皇城。

仙道以下,掌管人间凡俗的朝廷所在。

虽说御剑也就数日不到的路程,但江俞其实也没有去过那里。

毕竟祁连弟子轻易是不允许下山的。

对与这个凡俗眼中的人间中心,江俞也有几分好奇,想看看人间繁华的地方是种什么模样。

当然,对于北域三山,西域龙树,南域桑梓国,其实江俞都很好奇。

只不过不着急,一个个慢慢逛而已。

先去中域,之后去哪里都方便。

毕竟不御剑,而是带着二月慢慢赶路的话,去中域就足够二人花费半年时间了。

半年的时间,足够遇上很多事情了。

牵着二月,江俞从路边随便找了个人问了一句:“可知如何去中州中皇城?”

“中州?往西一直走就是,路上不少州城,挨个慢慢走过去就行了。”

“多谢。”

道谢完之后,江俞就牵起了二月的手,转身走去。

可他刚走没两步,又被身后的人赶紧叫住了:

“诶诶诶,你往哪走呢?”

“那边是北,这边才是西。”

江俞:“……”

再度转身拱手道谢,江俞步履匆匆地牵着二月往西边的出城口走去。

只留下那个路人在原地一脸疑惑地挠着头:

“奇了怪了,哪有人连去中州的路都不知道的?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吗?”

“那人穿的倒是挺体面的……总不会是个路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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