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暮曦屏住呼吸，凝心听着走廊里的动静。
嗒嗒、嗒嗒……
高筒靴在木地板上踩踏出声响，走廊里原本稳定的烛焰因走动扰乱的气流而摇曳。
嗒嗒……
声音近了、近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这脚步不是冲着他的房间而来。
嗒。
脚步声在邻近处戛然而止，然而对方推开的是隔壁房间的门。但这丝毫不能缓解他忐忑的心理，因为隔壁正是林霭和筱翼所在的房间。不想过于声张的他们选了家平平常常的旅馆，在没有抖露几人的身份情况下订了一个标间一个大床，他和郝晨光同处一室，林霭和筱翼就在隔壁，龙璃则已经送回他家了。
这个点能来拜访的只有一人……
郝暮曦贴近两房间隔断的墙壁——
“她怎么了？”
“夫人，这说来话长，筱翼她……”
再怎么说来话长，母亲也会有找上门来的那一刻，郝暮曦听着自己的名字在讲述中一次次出现，心一寸寸下沉，他万分确信，这可不是不是什么争光的事迹。
不出意料，库尔顿公爵下一个敲响的就是他们俩的房间门，然而这次的语气可没有刚刚那样友善——“郝暮曦！你给我出来！我们来谈谈你今天的‘功绩’！”
郝暮曦求助般地看向坐在床边的郝晨光，后者还在发呆望天的状态，明显不想干涉这件事。
“还敢锁门是吧？不想我把门炸开就快点开门！礼仪老师交给你的都喂狗了？”库尔顿夫人在儿子面前总是另一副面孔，林霭在隔壁房间听得瑟瑟发抖。
他确信母亲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再不开门将是又一场灾难。“我、我这就去开门！”头顶一个危字，也是没办法的事。
林霭看着依然在昏睡中的筱翼，她虽不在发烧，可这样持续下去实在难以令人安心。隔壁传来库尔顿夫人单方面的怒斥，他们家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孩子偶尔骂骂也不错。
夜已经深了，她作为女神自然不必须靠睡眠恢复精力，但彻夜地看着昏迷的筱翼让她过于心焦。
“一起睡吧，”林霭小声对筱翼说，“上次我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你还向我扔枕头呢。愿你早日康复。”
库尔顿公爵数落完小儿子，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后神清气爽不少，她终于腾出时间问到了重点：“林霭说的那个‘灰’，你认识他多少？”
太好了煎熬环节总算过去了，郝暮曦偷偷比了个耶的手势，正正经经地回答母亲：“我不认识，他把我和郝晨光叫过去后balabala谈了一堆期货啊、原油之类的，反正没听明白。但原油实锤是W183的产品，他要不是像我一样，要么就是像筱翼一样是那边的本地人。”
库尔顿夫人思忖片刻：“他是弑神者吗？”
“很有可能。”等弟弟被骂完后，郝晨光停止发呆，走上前来，说出自己的论断。郝暮曦也点点头，目前串联起的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同样的论断，只是对方目的依然成迷。
“这样的话……你们口中的‘灰’和Pure Alpha应该存在关联。”库尔顿夫人已经联络了卫兵队，只要对方稍露马脚，一举全歼并非难事。
“Pure Alpha？”郝暮曦要素察觉，“我记得Alpha是个希腊字母？这个世界没有啊？等等，再配合上他之前说的期货交易……Wok他会不会是那个，使用迷之手段在五年内做上第一交椅的，商界新秀？”
“用异世界的知识来炒作市场么，确实是个思路，我明天会让卫兵们再查查的。”库尔顿夫人也觉得他的猜测在理，“等等，龙璃在哪儿？他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
“天黑前我就送他回去了。”郝暮曦如实说，这些人里龙璃只和筱翼熟络，长时间待着未免尴尬。况且他一个货真价实小学生起不了太大作用，加上他本人也担心晚归后被家里数落，他就干脆开个传送将龙璃送回去了。
“嗯，这点做得难得不错。”库尔顿夫人语气里依然满满的责难，竟敢带头去那种不正经的地方，怎么想筱翼的事都是他的过错。
然而他们聊天中提到的龙璃，真的回家了吗？
贝尔老师在为龙璃开了假条后觉得这事不太妥当，她对库尔顿家了解不多，只是单纯觉得筱翼是个难得的好苗子。龙璃随他们走了，她是不是有义务通知他的家长呢？
幸好龙璃家离得够近，就当是提前家访，通知一下他的父母亲吧。
然而当贝尔老师按着登记的住址找到龙璃家后，她站在门前陷入了犹豫，她到底要不要进去呢？
门内传来霹雳啪擦的摔盘摔碗的声音，声音里还夹杂着男女的对骂，在门外踌躇的贝尔老师对龙璃、这个平常毫无存在感的孩子心生了满满的同情。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成长，也是苦了他了。
纠结半天，她最终还是敲响了房门：“您好，请问是龙璃家长吗？”
里面的声音吵吵闹闹，想必没听到这细弱的敲门声。见温和无效，老师重重地砸了几下房门，扯大了嗓门：“您好！请问是龙璃家长吗？？？”
房间里的声音安静下来了，这次一定是听到了吧。很快，房门为贝尔老师打开了。眼前的场面相当在意料之中，房子里一股子酒味，夫妇俩都醉醺醺的，地板上各种家具的残片惨不忍睹。
长话短说吧，象征性地尽了老师的职责就好。她简单地说了她给龙璃开了假条，龙璃和库尔顿家一起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这件事。
“库……库尔顿？”酒气熏天的男人混混沌沌地说，“出息！咱儿子……出息！”
“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二位了。”班主任深切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匆匆告辞。
其实老师的特意家访毫不必要，他们俩是不会在意自己的儿子夜不归宿这点的，而事实也确实如此，龙璃这晚，没有回来。
至于他在哪儿——
Pure Alpha赞助的一个位于王都郊区的研究所内，名为灰的青年坐在操作台上，聚精会神地看着保育箱里畸形的肉粉色生物。
“你来了？”他没有移开自己盯着这个可悲生命的视线，背对着来者。
“托你的福，临时卫兵统领权下来了，我都查到了。”灰身后的人向操作台走来，火光照亮他的面孔，是愤怒吗？还是释然？连加西亚自己都说不清自己的心情。
一个月前他的失踪不是绑架案，而是这个自称为灰的男人找上门来的一次合作。说是自导自演未免太过绝对，在灰出场前，他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加西亚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男人的手段太过精妙，他所谓的合作，完美戳中他最关心的利害点——他的身世。
政权的更迭往往面临着旧氏贵族的腥风血雨，六百年前，在那个王都贵族们人心惶惶的时候，他未曾想到，一次平平常常的外出，竟会成为最后的告别。
王朝的火终究烧到了他的院子里，整栋楼都在他的眼里燃烧。火焰刺痛了他的视网膜，更刺痛了他尚且处在幼年期的心灵。
他那战无不胜的令人骄傲的父母亲啊，在那一夜，落败了，彻底地落败。
为什么那时，我不在场呢？
为什么，只留下了我一人？
在火光中，他在庭院里遇到了那个女孩，她身上沾满了鲜血，和他一样，呆呆地望着那片火光。
女孩是蒂梵尼·库尔顿，她正是未来的公爵，库尔顿氏的唯一继承者。
库尔顿家收留了痛丧双亲的加西亚，然而那一夜留给他的伤害是难以磨灭的，他承认曾经的自己就是个孤僻倾向的人，在那一夜后，他的内向更是肆意地扩延。他将自己的外表定格，将自己一日日地锁在房间，除了书籍，陪伴他的只有孤独与罪恶。
书告诉了他很多，礼仪、知识、魔法……他以为他可以走出阴影，但事实上，不过是用微笑去掩饰心中的壁垒。
他对库尔顿家没有深厚的感情，他谨慎地保持着寄人篱下应有的距离，如果说唯一的情感，只有感激。
而这仅存的感激，在灰的挑弄下，也产生了怀疑——“他们，会放下权来。到时候，你尽管去查。”
他查到了什么呢？鳄鱼的眼泪、虚假的慈悲……真正的凶手，不正是佯做正义的库尔顿氏吗？坐在操作台前的灰转过身来，微笑看着眼前的加西亚：“你不会，专程来感激我吧？”
“是你喜欢的交易。”加西亚淡淡地说。
“哦？说来看看，你，知道我想要的？”灰拨弄着自己的金色眼镜链，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龙氏，我想你一定不陌生吧。你们组织起始的氏族，我想，在这个世界里的龙氏，只有那位的后代了。”加西亚继续说。
“哈哈，我还以为你会喜欢那小子。”灰从座位上走下，来到加西亚的面前。
“我的态度与你无关。”加西亚的眼底没有多余的情感，现在，没有丝毫以笑作防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