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样说有些夸张，但道理是有的——出门在外，尤其到了异国的领土，看空那繁华和广阔的天地，你才会发现自己一个人是那么的无助。
仿佛连整个天地都远离了你，你独自一人伫立在旷野，一阵风沙就能把你吞噬……
——连他也敬畏三分的地方，估计小子在那种环境下也活不了多久。
另外，只要这小贼还惜命，他有的是办法逼他说出藏剑所在，也不急这一会儿。
回想当时剑被抢走的那瞬间，仿佛就在昨日——严格来说是前日，结果就两天光景，他们便已经把这贼人五花大绑地丢在这地板上随意蹂躏……
讲真，这个发展着实有些快了，快到张铭甚至怀疑他是否真的做过小子所描述的那些反侦查行为……要完成如此多的安排，他根本连睡个安稳觉的时间都没有。
……好吧，干这行的，也不可能有安稳觉睡就是了。
不过更令他诧异的，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出贼人的欧阳黎明——他仅凭零星的线索和几乎算是臆测的推断，就轻易地揪出了这老贼。这回头细想起来，还真有那么点邪门。
『我说，你是怎么推断出这货儿会以这般手法逃走的？这无凭无据的，你就真那么神？』
出于好奇，同样也是为了找点话题，张铭眨巴着眼向欧阳家的小子求问道，一手托着下巴，一边靠在那圆桌上等他解释。
『噢！这个呀，其实很简单——少侠大人可还记得，我们当时在街上相遇那会儿吗？』张铭点了点头，聚精会神地示意他接着说下去。『那时候我刚买完馅饼，在店门口撞到一个男人，因为他的背影看上去颇潇洒！我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结果碰巧看到他上了一辆梅花纹的货运马车……后来碰巧又看了画像，发现与此人有几分神似，就这。』
『就这？』
张铭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眉头一展，突然大笑起来。『哈哈！绝了！这事儿要是让那老徐头听去了，真不知会是个什么表情？——老子辛苦追了十多年的逃犯，怎么到了你这儿半天光景就落网了？到底是贼太蠢还是老子太蠢？哈哈哈哈……』
张铭憋着嗓子模仿徐钊的声线，说完自己忍不住捧腹大笑了起来。
更绝的是如果徐钊认真问起他是怎么做出的判断，这时给他整一句：没啥子，我碰巧看见了！——保准给他老人家气得吐血！老子辛苦追捕了多年都未曾谋面的家伙，你特么出门买个大饼就能碰上？什么道理啊？
欧阳黎明也陪着笑了笑，其实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仅仅只是巧合之下，目睹了疑似杀手的行踪，再根据锦衣卫们搜集的线索进一步做出假设罢了，他承认他有赌的成分，幸运的是赌对了……其实当时应当还有其他过路人记住了他的长相和那梅花标志，但在这群人中，只有他才有机会将这个情报带给锦衣卫，实际上随便换个人都能做到。
『……对了，既然你都见到了，为何一开始不说呢？』笑够了，张铭又擦了擦眼角，再度正经地询问起来。
欧阳黎明愣了一下。他不是没想过这么做，但始终找不着合适的机会说出来，一直到后来，张铭突然被抓了起来，他才发觉这趟水比他所想的深得多，各路人各怀鬼胎，他自己也得留点筹码才安心。
且，在了解到徐钊的过往后，他更加确信自己的目击情报有着无比的份量！至少对镇抚使大人而言，是极其重要的线索，而对方表现出的态度却是打算无条件利用他们，那么立场就分明了，既然各自为事，那就各施手段吧。
对此，欧阳黎明没有过多的赘述，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我也许是见识浅薄，但却不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张铭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还是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其实他自己也不知赞同了甚么？
简单的谈话间，欧阳黎明也换好了他的新装——那是一件窄腰低胸的红色绣花长裙，另加一件跟张铭同样款式的羊绒披风长到拖地，宽大的兜帽几乎足以盖住他整个脑袋，他身材本就纤细娇小，这么看起来倒也像个妙龄少女……而且还用不上妆容，光是这张俏脸就足以混淆男女了。
『这、这是……少侠大人？您、不是故意的吧……』欧阳黎明有点被惊到了，但表情淡定得好像早已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他瞪了张铭一眼，带着质问的口吻问道。
张铭还在一旁笑着擦眼泪，回头一看衣裙加身的欧阳黎明，顿时眼前一亮！眼神贼贼地上下扫着，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咂了咂舌：『啧，想不到你还挺适合穿这个的嘛，比我想象的要合身！』
『这么说来是故意的了……』欧阳黎明转而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同时表情嫌恶地后退了半步，仿佛在说：原来少侠大人您是这种人么？真是令人失望……
『欸！不不，故意倒不是故意，只是经手了才发现店家错给了一套裙子，可能是掌柜看走了眼……』
当初买的时候，张铭令他站在门口看着贼人，别被店家看见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欧阳黎明便也乖乖地打起十二分精神站在门口望风，经过连夜驾马奔走，他看上去头发凌乱、浑身土灰，活像个路边捡的穷姑娘，只是在身上套了件不大合身的男装……外加张铭那种迫切的语气，怕是店家擅自脑补了什么不存在的情节吧？
他后来给挑的衣裙质量明显比给张铭的大衣精致得多，但价钱却平平，说实话，实惠得让张铭还有点不舍得退！
『但你仔细想想！既然那几个钦差都知道我俩的长相，如果真打算追过来，内地到处都有六扇门遍布，怕是跑不了多远，所以我就觉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讲到这张铭发现欧阳黎明还在用着极度鄙夷的目光盯着他，好像对这个理由并不至信，他也有点不好意思，嘿嘿笑了两声。
『嘿嘿，这真的只是意外！而且你不觉得，这招挺管用的么？这样穿出去，再把头巾这么一围起来！简直鬼神莫辩啊！』
『少侠大人，就算你说的有理，那你自己又如何？』少年冷冷地质问道，单手叉着腰，长裙隐隐修饰出了一抹淡淡的窈窕曲线，嘴上嫌弃，实际假起姑娘来却是有模有样的。『就算认不出我的长相，您这长相还是很好认的吧？』
『我知啊！所以我特地准备了这个……』说着，张铭从大衣内兜里摸出一瞥假胡子，装模作样地托在下巴上，一脸贱笑。
欧阳黎明见状，一时也卡住喉头，不知说些什么好，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独自走向内屋，一边走一边解下了束发的发巾，一瀑秀发顿时倾泄散开，引颈甩动青丝，如天鹅取水后引项天歌。
但见他表情冷木地、径直走过张铭身边，娇怒的脸上写满了不悦。
『……欸？干嘛去？』
『上点妆……假也得假得像些！』这小子，还是有点怪责他的口气。
不过张铭反倒来了兴趣，屁颠屁颠地跟着走进内屋。
只见台上放着一面朴素的铜镜，欧阳黎明正坐在台前，从随身的包袱里翻出一个胭脂盒……不不不，他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玩意儿？难道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想不到你还会这一手？这不是挺多才多艺的么？』男人饶有趣味地轻抚着光秃秃的下巴，发出啧啧的声音。
『姐姐教的，她以前总喜欢在我脸上施粉试色，说铜镜看得不清！我脸白，适合做底。』
『~哈哈？咳！』张铭连忙忍住没敢笑出声。
『还有！您可不要乱想！这是临走前，姐姐非塞给我的……收下也是无奈之举。』少年试图狡辩，但是语气却出卖了他，愈说愈发地往低了走。
没错！本来不打算惊动兄姊独自出发的他，还是在出发前最后一刻给大姐逮住了。
意外的是，大姐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反对他的决定，只是大力拍着他的肩膀说：好！既然我弟有这等胆气，那姐也得全力支持呀！
然后就给他塞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像什么胭脂盒、珠簪、玉镯和戒指，还有她的全部零花钱……可能她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支持他好，所以就把她认为重要的东西一股脑全塞给了他。
虽说这些他基本都用不上，但大姐的心意他拒绝不了，尤其是当她湿着眼眶还要装作豪气干云，嘴唇颤抖到口齿不清还要大放豪言的时候，他突然好心疼！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就算留在家，哪怕过上一辈子也不会有任何起伏的平淡生活也无所谓，只要能陪着家人……
可能到他死之前才会后悔吧！后悔当年没敢忍痛冲出家门，跟上那位曾经憧憬过的侠之背影——
路，只有一条。
他已经选择了踏上这条路，时间不会给他回头的余地。
他不知道前路有多少艰险，但他知道，踏上此行，此生绝不会有任何的后悔！
——铜镜里映入一双星空似的眼瞳，略施粉黛的少年轻轻梳动柔软的长发，梳到身后用发绳轻轻在中段系紧，接着用一条绮罗头巾缓缓地围住头脸……铜镜里的少年，俨然摇身一变成了亭亭玉立的西域少女。
欧阳黎明回过头来，淡淡地一笑——每次大姐给他化完妆容，总会提醒他稍稍笑一下！她说这样的表情才衬得出美，若是总木着脸，就算化得再怎么风华绝代，也不过是空有一副皮囊——这句话，他一直都记着。
张铭也有些被他惊艳到了……分明只是上了一丝淡妆，可在气质上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粉雕玉琢的脸上，根本看不出原本那个稚气未脱、目光冷邃的少年。
『从现在开始，我就该叫你阿塔了！』少年故意提着嗓子，用一种略带俏皮的少女声线说道。
『诶？为什么……』不知是因为这小子转变太大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张铭的脑袋像个木鱼疙瘩，一时间转不过来。
欧阳黎明脸上笑意顿止，冷下脸来白了他一眼。
『废话！你一脸大胡子，难道要我叫你‘哥哥’不成？』
欸……倒也是这么个理！
——
作者：我尽量一周一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