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了逐渐杂乱的脚步声，艾斯特的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恢复着。

浸润了鲜红血液的铁锈飞速蠕动，一点点从刀口被挤出，取而代之地，则是新生的血肉，将她肩膀和后腰的那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重新牢牢粘连起来。

这是只有暗裔种族才具有的强大恢复力，其中又以血族的生命力为之最，这样严重的伤势，如果换做是寻常的人类，在没有治疗魔法的协助恢复的情况下，至少也需要好几个礼拜的静养，才能勉强下床活动。

而艾斯特，却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就恢复到了其他人需要静养数周才能恢复的程度。

然而，现在的艾斯特，似乎还并未彻底认识到自身出现的变化，总有一日，她会明白莉雅将她变成了一只多么可怕的怪物。

不惧伤痛，不畏死亡，折断后又恢复的骨头总是比之前更加坚硬，洛伦帝国的四皇女，在不久之后的岁月里，终将成为全大陆所有魔法天才们心中的噩梦。

不过，得到一件事物的同时，也就意味着你必须付出与之相应的代价。

艾斯特这种继承自莉雅，堪称bug一般的恢复能力，也不是完美无缺的。远超常人数百倍的新陈代谢速度，也就意味着在这个过程中，艾斯特必须随时承担与其相匹配的能量消耗，这些能量可以是脂肪，可以是魔力，也可以是自身或其他人的新鲜血液。

此时，艾斯特体内的魔力回路正高速运转着，然而她的魔力储量还十分有限，用来修复这般严重的伤势，仍然有些供不应求。

随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少女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她现在腰间的伤势还没有彻底复原，背后的巨剑又是个沉重的负担，大大减缓了她的移动速度，也怪不得黑骑军团会淘汰掉这种型号的武器，它的重量实在是太大了。

照这样的情况看来，再过不了多久，那群暴民就能追上来了。

虽然艾斯特发自内心地憎恶着那些人，但是，此刻的她，却仍然没有下定杀死那群暴民的决心。

与懂得反抗的魔法使不同，他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在身为暴民的同时，或许他们也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一对老人的儿女，或许他们也曾经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或许他们只是因为常年的饥饿，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迫不得已出来抢劫谋生的。

只要一想到这些，艾斯特的右手就始终无法握紧剑柄，更不用提转身向他们挥动屠刀。

莉雅说的没错，自始至终，她都是一个伪善者，心安理得地活在光明正大的谎言里，从来都不敢直视这个残酷世界的阴影，更不敢正面接触人性最丑陋的一面。

声音越来越近，只是几秒钟不到，艾斯特甚至都已经能听到身后愈发粗重的喘息声。

暗夜突袭的冷却时间很长，以她现在的魔力储备，很难在短时间内再释放出第二次，就算能勉强适当成功，要不了多久，她还是会被再次追上。

照这样下去，很快，她就又将陷入之前那样被围攻的窘境，这些人下手毫不留情，甚至比战场上的士兵还要更加残忍血腥，又似荒野里的豺狼，不等到猎物断气的那一刻，就绝不罢休。

如果艾斯特想要自保的话，其实也很简单，在还没遇到莉雅之前，她就已经在克蕾雅的亲自指导下，掌握了一身精湛的剑术。

面对这样一群毫无组织与纪律的暴民，她只需要一个剑舞，局势就会顿时逆转过来，变成一场血腥的杀戮。

只是，这样的场景，并非是她所愿意看到的。

“好好想想，如果是莉雅的话，她会怎么做？”

最终，黑发少女还是黯然下定决心，在再次跑过一个转角之后，艾斯特猛然停下脚步，紧紧握住了宽大且冰凉的剑柄，慢慢转过身来，面露一丝决然之色，做好了正面迎战的准备。

艾斯特此刻所处的这个位置，恰好是他们转向过后的一个视野盲区，周围的空间也相对较为宽敞，大约有着四五米的空旷区域，相比起狭窄的巷道，这样宽敞的场地，无疑更有利于巨剑的临场发挥。

在握紧剑柄的那一刹那，少女的脑海中，似乎都已经预料到了即将发生的景象。

黑色的暗锋重剑旋转飞舞，那必定会是一幕肢体横飞，血流成河的惨烈景象。

然而，就在艾斯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即将正式开始大开杀戒的时候，空中却突然飞来了一道漆黑的影子，宛如一根离弦的裂盾之箭，从艾斯特的耳侧骤然划过，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让她不禁面色一僵。

还未等艾斯特从刚才发生的这一幕中反应过来，蓦然间，她的脑海中，却突然感受到了一阵阵无声的波动，宛如平静的湖面突然投进千万颗沙砾一般，泛起了无数交叠混杂起来的涟漪，向四周沿着水波一般的皱纹扩散。

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心中忽然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艾斯特猛然回头，轻风吹拂起她额前的几缕发丝。

随即，少女被身后出现的这一幕景象惊得呆住了。

在不知不觉间，她背后的巷子里，早已变成了漆黑的一片，天空中到处都是黑压压的蝙蝠，扑扇着双翼飞来飞去，这些只属于暗夜的小精灵，层层叠叠地蠕动在墙面上、屋檐下，共同构成了眼前这副如同地狱一般的景象。

艾斯特有些愕然地张开小口，看到眼前这一幕之后，在短暂的一瞬间里，她甚至几近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这条街道潮湿且阴暗，到处充满了违章的建筑与危房，数十年的破败之下，竟逐渐成为了蝙蝠成群聚集的栖息之地。平日里，它们就生活在黑暗的阁楼与屋檐之下，靠捕猎飞虫来维持生活，不知不觉间，已然已经发展为一个庞大的群体。

不过，按艾斯特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幕，起码也得有数万只蝙蝠，就算把整条香榭树大街所有的蝙蝠都加起来，恐怕也难以盖过这里的总和。

直到这时，艾斯特才逐渐反应过来，原来刚才从她脸旁飞速掠过的，正是一只速度奇快无比的蝙蝠。

既然是蝙蝠，自然而然的，艾斯特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出了某个银发少女的面孔。

在她极度有限的认知中，只有莉雅，才能和蝙蝠扯上关系，也只有她，才有能力掌握这样一只庞大的军队，她本身就是血族的亲王，这些数量仿佛无穷无尽的蝙蝠，就是只属于她一人的千军万马。

暴民们的喧闹声越来越近，蝠群也逐渐随之开始躁动不安起来，它们有的张开嘴，露出可怖的面孔和尖锐的獠牙，有的则是大展双翼，一个个井然有序地飞上了天空，逐渐在小巷子里，汇聚成一阵漆黑的风暴。

见空中的蝙蝠数量越来越多，艾斯特没有过多犹豫，果断松开剑柄，连忙一路小跑到旁边的一个墙角，然后双手抱头，就地蹲了下来。

等她做好这一切之后，那些暴民也已经追到了这条街道，跑在最前面的有三个人，他们刚转过头，还没看到之前逃走的少女，映入视网膜的，就是铺天盖地而来的黑色狂风。

数不清的双翼从艾斯特背上扑打而过，锐利的骨刺和利爪，划得她肌肤生疼不已。

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这三个暴民的身躯，就淹没在蝙蝠组成的海洋之中，扑打双翼的声响，掩盖住了他们的声音，几秒钟后，等蝠群散去的时候，他们的尸体之上已然已经盖满了蝙蝠，仿佛几个漆黑蠕动的蚕蛹一般，再也看不出之前的样貌。

紧接着，街道拐角的另一头，也传出了阵阵骚动，追上来的暴民们，个个都发出了惊恐不已，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住在两侧的居民们个个紧闭门窗，位于街道中央的暴民们无处可躲，就直接成为了蝙蝠们的众矢之的。

只不过，他们的惨叫和哭喊声也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蝗虫过境般的蝙蝠群飞速掠过，那些追杀艾斯特的人全部受到波及，瞬间就淹没在了滚滚而来的黑色潮汐之下，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的工夫，地面上就只剩下了几具还温热着的骸骨，上面还挂着几缕未被吞噬撕咬干净的鲜红肉丝。

结束完这一切以后，蝙蝠群又仿佛有人在背后刻意操控一般，井井有条地从每个巷口分散开来，一眨眼的功夫，就再度消失了这条街道的每一处角落里。

直到过了许久，艾斯特才缓缓站起身，重新回到了这条街道之上。

在看到地面上的景象之后，她只是沉默着，虽然心中早已预料到了他们的死亡，但亲眼看到这惨烈的现场，还是让艾斯特心中不禁泛起阵阵沉郁。

一个...两个...三个...

艾斯特看着留下的尸骸，一路默默地数了过去。